第49章

换我来疼大官人 尔曹 5055 字 2023-03-08

庆庆:你只看到了第二层,就以为我在第一层,其实这波我在大气层。

第179章 番外四(一)读书知事挣得功名

宣和七年八月头里,吴县令张松自平江府谒见长官归来,老远见县衙后堂门外熙熙攘攘、门庭若市,忙叫车夫掉转马头,驶到衙门口、穿正堂而过回到房中。

小厮张和打水为他洗尘,递上一条手巾,小心道:“老爷勿怪,咱也不知是哪个嘴宽的走漏了风声,打昨儿晌午起,各家都来人守着。我硬顶着,一个也没放进来……”正说着,前头突然响起一阵鼓声,咚咚咚咚砸得张松直冒火,将手巾重重投进水里。小张和帮着骂道:“这班臭货郎子,欺人太甚!老爷好赖话说尽,恁的这般没皮没脸紧着纠缠?”张松摇头苦笑道:“商人重利轻礼义,如今我挡人财路,没叫人堵在巷底一刀攮死了,已是万幸。”

此话听来危耸,却非言过其实。平江府自古乃鱼米之乡,几百年来又以桑茧蚕丝闻名于世,与吴江、松江并称“三江”,是两浙路最繁华富庶的所在。其下吴县西拥太湖,有良田千顷、农户三万,水陆通畅且与府城毗邻,自来是商贾云集、市井发达的大县。可自打北方战事告急,朝廷以军需为名目,向江南地区课以重税,甚至特设“苏杭应奉局”,令威远节度使常驻苏州,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三江百姓不堪其扰,民怨日盛。

所幸吴县前任县令陆识瑜祖荫在身,朝中又有同窗好友一力庇护,虽常与应奉局周旋抗争,但尚能保全自身,勉强为吴县百姓撑起一方天地,却也因此仕途受阻,知县二十余年未能上进。

看官要问,如此说来,这吴县县令一职实乃烫手山芋,如何竟又落在张松手里?原来,张松回乡后第二年,太子侧妃诞下皇长孙,朝廷加试恩科,他放弃山东生员名籍,重新在吴县参加解送试,一举夺魁;次年春闱,又中省试会元,却在殿试中“惕惕怵怵、惶恐失仪”,最终只取了二甲末名,回原籍补了吴县县丞之缺。

那时张松才满十八,两年应试已将那一百两钱引兑光用尽,只背着张空包袱皮,连份文房薄礼都置办不起,两手空空便来县里上任。出乎意料的是,陆识瑜非但不因此与他为难,反而待他十分亲厚。见他孤苦无依,陆识瑜便叫他在县衙后堂与家人一同居住。

陆识瑜为人威严庄重,平素不苟言笑,起初张松有些怕他,后来相处久了,才知这老先生只严于律己、不苛责别人,甚至从不出言教训晚辈下人。陆家只有一早已出阁的女儿,陆夫人见了张松自然十分欢喜,每日三餐都差人叫他上桌。时间长了,张松便以“老师”、“师娘”相称,人都看出陆老爷子有心将他作半子栽培,不敢再问他的出身。陆识瑜带他行走官场、与他探讨诗书文章,经过这些年耳濡目染的熏陶,张松已不复当年轻浮狎媚之姿态,如脱胎换骨一般。可惜陆识瑜常年受头疼病折磨,每每发作便颅脑胀痛欲裂,严重时甚至暂时失明。

三年前除夕那晚,陆识瑜破天荒叫来两坛女儿红,与夫人、张松三人同饮守岁。陆夫人闲问张松,可还记得小时旧事、从前居住何街何坊。张松一概不知,只记得他亲人去世后,孝服未脱便被街坊卖给路过戏班换了十两银子。

陆夫人听罢抹泪哀叹,陆识瑜却突然起身,甩袍便跪,吓得张松也扑倒在地,却听他郑重道:“稚子无行,父母之过也。百姓不知耻,岂非父母官失职?二十年前陆某资龄浅薄,为官不力,未能庇护治下孤儿,令你漂泊受苦。幸而苍天有眼,如今你读书知事,挣得功名来到陆某面前,令陆某得以弥补一二。这一跪,一为向你父母亲人谢罪,二来请你谨记他人在你身上犯下的过失,谨记为政当以爱民为本,万不可使民唯利是图、丧失礼义良知。”

张松含泪领受,不想这竟成老师遗言。陆识瑜未能见到新年初升的旭日,没过几日,陆夫人也随他去了。张松以孝子身份为老师与师娘发丧,下葬那日,县衙前大道被缟素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乡民送棺十里,棺椁入土时哭声震天。到了十五上元之日,平江府便下来报文,着县丞张松补吴县令缺,原来陆识瑜一年前便往吏部递了举荐文书,早将衣钵稳稳传与张松。

陆识瑜过世后,张松临渊履薄、克勤克俭,不敢有丝毫怠慢。三年来,吴县各项事务皆因循旧例,仍像陆老爷子在世时一样,倒也平安顺遂。唯一的变数便是稻桑之争。

看官听说,三江诸县既稻田遍布,又桑蚕满地,原本稻农与桑农各司其业、相安无事,可税负逐年加重,稻田收成却是定数、难有长进。庄户人家春种秋收,一年到头所得被搜刮殆尽,日子逐渐不好过了;与此同时,因明州海商贸易繁盛,种桑养蚕的桑户收入颇丰,不少稻农便动了心思,有意改稻为桑。收丝的商贾巴不得家家产丝,丝多了,他们便可压低买入价格,赚取高额差价,便趁机游说乡里,鼓动稻农改行。因此每年有不少农户秋收后便堆填水田,向桑农购买蚕子,预备来年改种桑树、养蚕做丝。

大宋有律,农户改行易业,需向县里报备换籍,近年来,每到夏末秋初,来换籍的百姓便络绎不绝。陆识瑜虽心疼百姓受苛捐杂税之苦,可作为一县之长,他不得不作长远考虑。若允许大批农户改稻为桑,粮食必定减产,一旦遭遇旱涝灾情,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三江两府是东南产粮重镇,两浙路全省数十万人的口粮全出在此处,兹事体大,退让不得。于是陆识瑜定下规制,吴县治下各村各庄,农户、桑户之比不得低于六四,否则便要承担额外的赋税。若有人想改稻为桑,须得与同村乡亲商议谈妥,在限定比例之内方才可换籍。

从前有陆识瑜在,各项规矩令行禁止,无人敢闹;可张松不比陆识瑜,他年轻根基浅,朝中又无人照拂,陆识瑜一死,便有人蠢蠢欲动,受利益驱使打起了改稻为桑的主意。县中做丝帛生意的商贾富户,先是找张松哭穷,说丝茧量少昂贵,他们不得不高价收丝,入不敷出。张松好歹跟随西门庆混了那几年,怎会被这种鬼话蒙蔽,当场便掰着手指头替他们算了一笔账,直把人算得张口结舌,灰溜溜走了。一计不成,这些人便打起了歪主意,有向张松送礼行贿的,有往村里使钱煽动农户闹事的,张松都坚守本心、勉力应付,苦熬了三年。

今年一入夏,市上丝茧价格突然一跃而起,许多稻农经不起暴利诱惑,为改稻为桑无所不用其极。商户们又趁热打铁,使钱买动地痞游民,假扮稻农来县衙闹事。甚至有人不知从何处查到张松身世底细,在街坊间散布谣言,说他原为他人娈宠、靠献身谄媚才得陆识瑜看重。张松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甚么名节可守,但因此连累恩人老师受辱,他着实忍不下去,便一怒之下上平江府请令,要将吴县丝茧纳入官卖,断了那些豺狼的念想。

张松令张和取来官服冠带,穿戴齐整后便升堂问案。堂下直直跪着个胡商打扮的英武汉子,张松将惊堂木一拍,沉声道:“何人击鼓?有何冤屈?”那人磕头行礼,接着直起身子拱手道:“小人乃泉州客商,初来宝地,欲开间小买卖安生置业,却被歹人打砸铺面、抢劫一空。请县令大人为我做主。”

张松一听便觉荒谬,只怕又是来闹事的,便将惊堂木一击,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吴县诗书礼乐之地,怎会有大胆狂徒,在此明火执仗,公然……”话未说完,他忽而看清堂下之人面孔,惊得瞠目结舌,“玳安哥?!”

第180章 番外四(二)这冤家仍不死心

玳安儿抬头,见公堂之上,官服幞头那人与他记忆中一般清秀白净,不同的是眼角眉梢媚态尽消,下巴颏儿生出好凌厉的线条,身板儿也宽阔了不少。小张松长大了,玳安儿心中升起奇异的感动,一时竟有些眼热。

张松呆呆回望,眼前汉子饱经日晒风雨,黝黑面庞愈发衬得双眼黑白分明,神色坚毅,不似少年时一身狡黠;虽双膝跪地,却莫名有种威严震慑之气。

悠长岁月已将过往龃龉涤荡殆尽,两人再次相遇,宛如失散已久的亲人重逢,彼此都觉分外亲切。玳安儿镇定点了点头,张松收神清清喉咙,正色问道:“事发何时何地?可有人证?细细讲来!”

玳安儿便将他才开张不久的米铺清早被一群泼皮寻衅打砸一事详述一遍,末了又行一大礼,拜请青天大老爷为他做主。张松只觉胸中心跳震耳欲聋,他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又怔了怔,才开口道:“我吴县百姓素来安居乐业,从未有过如此嚣张恶劣之事。依你看,是何人指使?你与何人有隙?”玳安儿不答,只偏了偏头,似在聆听堂外喧哗动静。张松蹙眉微微摇头,表示不解,正欲再问,却见玳安儿拱手道:“恳请县令大人随我往铺上勘察一趟,此事自见分晓。”

张松便带八名衙差,随玳安儿步行来到街市之上。“米”字大旗迎风招展,崭新的门头上书“西门米行”四个烫金大字。铺内白米、升斗散落一地,九宫格硕大米柜已被砸垮了半边。

县令老爷一现身,行人街坊立刻围上来一圈。张松甩袖怒道:“岂有此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然砸店抢劫!来人,与我挨家挨户仔细查问!日落之前,须将匪徒捉拿归案!”衙差高声应喏,四下散开询问围观百姓。

人越聚越多,议论之声沸反盈天。张松只得两手在空里按按,请众人安静,又急忙向大伙儿保证,一定追查到底、严惩背后恶人、保街市平安。

此时人堆外层传来一声粗野的叫嚷:“依我说,活该他家倒霉!谁叫他欺行霸市、破坏规矩?”此话一出,竟有不少应和之声。张松看玳安儿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哦?真有此事?”张松扬声问道,“他如何‘欺行霸市’、‘破坏规矩’?”

“他家哄抬米价,赚黑心钱!”

“他家收米,比市价高出三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