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在一开始只是闭着眼睛的。
但是他很擅长伪装睡眠的状态,呼吸平稳,神色平静,连眼睛也不会乱动,这是因为在很久之前某个包含恶意的视线会来检查这些傀儡的状态,恶神用梦魇和诅咒拘束他们的意识,躲避这种精神折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拒绝进入睡眠。
闭上眼睛以后,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无比敏锐。
梦之魔神黏腻冰冷的窥视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最先变得敏感的是嗅觉,他闻到薄荷的气味,花朵的甜香,这些能在枯萎大地上生根发芽的植物脆弱又强悍,肆意展示着它们蓬勃又旺盛的生命力。
夜叉在这里搭建临时居住的木屋,他在那里住了很久,得益于天生的强悍体质,夜风穿堂而过,带来土地上经久不散的污浊腥臭。夜叉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恶劣环境,只有偶尔——极偶尔的情况下,魈会恍惚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离开那个太过漫长的噩梦。
但是他在这里,闻不到那样的气味。
于是他开始想一些曾经被迫放弃想象的东西。
他想起吞没炽热光源的静谧星空,想起偶尔见过的不曾被鲜血和死亡浸染的土地,想起无边旷野上冰冷而纯粹的风。
——当少年闭着眼试探着放空自己的大脑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和他熟悉的流风一样,烈风之主的手掌同样是冰冷的,但是他的步伐带动了屋内植物的清澈香气,更进一步驱散了他正在下意识回忆的那种被污染之后的血腥味。
魈感觉他最后清醒的意识正在被他想象中的那片星空所侵蚀,原本纷乱的思绪也被轻盈的流风一点点吹散了——
在流风的抚慰中,少年终于睡着了。
伊莱恩从他的额头上抬起手,目光仍落在魈的睡容上,许久没有挪开。
之前所说的身体状态需要稳定才能测量,只是一句随意支开魈让他乖乖去睡觉的敷衍,她真正需要的相关数据解析工作在刚刚一瞬已经可以完成,不需要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孩子对自己毫不设防,所以收集的速度才会如此之快——伊莱恩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年,好一会后才转身走向门外。
不远处的一棵枯木下,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女性夜叉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一脸的惶惶不安,而她的身边站着的是金褐长袍的男性夜叉。两人原本正低头交谈着什么,直到女王走出工坊附近的结界,他们这才双双转过头来,看着她。
“……烈风之主。”
伐难先一步俯身行礼,比起金鹏对她的语气,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余现在应当称呼他为魈才比较合适了,是吧。”她见这两位夜叉想要辩解一些什么,便跟着抬起手,摇了摇头:“无需因为这点小事就解释什么,魈的名字很好,没有什么问题,余之前已经说过了,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余也不会再过多干涉。”
“可是……”弥怒明显有些迟疑,“您之前的态度……”
不是很生气么?
“那是我和摩拉克斯之间的事情。”伊莱恩的语气倏地一沉,还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嫌弃,弥怒和伐难只做没听到,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听面前的烈风之主很僵硬地转开了话题,继续说下去:“至于金鹏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还远远达不到能让余真正动怒的程度。”
她话音一转,盯着面前两位神色为难的夜叉。
“不过你们似乎不这么想?”
弥怒:不是他这么想……纯粹是当时的情景氛围很难不让人这么想啊。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直接开门见山问清楚的。”女王啧了一声,“不过看他那个反应以及你们现在的样子,想必
摩拉克斯平日里与你们的相处差不多也是同类的风格。”
弥怒莫名心虚,但也没法否认,他轻咳一声,声音不由得放轻了几分,帮着解释道:“帝君天性如此,也许有时候看起来的确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方,性情也稍显冷硬,但旁人若有疑问,帝君也同样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那一位。”
这个话题延续下去非常危险,好在弥怒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问烈风之主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的,见他的情绪平和,岩夜叉也跟着生出几分勇气,试探着问道:“您刚刚说,不曾因为金鹏的那几句话生气……”
伐难下意识拽了拽他的衣袖,让他注意措辞。
这小动作没有错过伊莱恩的视线,她挑眉,看着立刻垂下脑袋的水夜叉,有些无奈的问了一句:“是觉得余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询问就生气么?”
伐难打个寒噤,讪讪一笑:“那倒也不是……”
“无妨,你们会担心金鹏所以会来这里试探余的底线,并不是什么坏事,余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烈风之主的语气平淡,这让伐难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余说不会因为金鹏生气,就真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