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会放弃她的神位,她的形象,她的蒙德。
……这样连想都不敢想的未来,会是真的么?
剧院长垂眸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因为常年的弹奏和写作,他的手指关节也有了轻微的变形,这是时间赋予人类独有的磨损,温迪用风弹奏琴弦,风与时光眷顾的美好精灵,他的身上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痕迹。
自己现在是毫无疑问的巅峰期,正处于一个人类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剧院长也无比清楚,只需二三十年的时光,这双皮肉紧实的手掌也会变得皮肉松弛肌肤暗淡,手背堆满衰朽的皱褶,那时候他仍能弹奏他的琴,却也永远无法再奏出年轻的欢乐与活力。
“有些东西,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和温迪说得太过清楚。”他喃喃道,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应女王,不如说是他恍惚之间的自言自语,“……至少不该是现在。”
“温迪对时间的感知是迟钝的。”他轻声说道,忽然提起了温迪的事情,女王没有打断他,而是任由年轻人说了下去:“我一开始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件事,他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偏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觉得我还是最初与他相识的少年,他能理解我的成长,我的变化,记得我的容貌,唯独分不清年龄的问题。”
“我与他埋怨过这个,”他笑笑,清秀美丽的脸上甚至仍有少年的青涩稚气,“但是温迪不懂,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所以我们很快就和好如初,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忽然有一天,我想起来我养过的一只小团雀。”
他少年时向往风,向往平原,向往风掠过的世界,而在机缘巧合之下,少年救下了一只受伤的团雀。
那是多么可爱又轻盈的生灵啊,应当是最贴近风与自由的生物了——
“我养了她很多年呢,陛下,即使在空旷的室外,那孩子也会跳到我的手上让我抚摸她的羽毛,我自认为了解她的每一处细节,哪怕她与她的族群在一起我也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她……这份独一无二的了解,让我对很多事情的感知都已经麻木了。”
比如说她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美丽的羽毛;
比如说她迟缓的动作和不再清脆的啼鸣;
比如说它拒绝进食的行为,长久停留在支架上的样子,和她无法再随意舒展的羽翼。
——比如说他们之间真正的差异。
种族,寿命,时间。
夺走那只团雀的并非诅咒和病痛,而是时间,是渐渐归为倒计时的寿命,他能清晰判断她身上所有的问题,却偏偏遗忘了鸟雀的寿命也不过是最多十余年而已……也许她衰败的老态在同类之中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的人类眼睛看不见。
——在某种意义上,温迪也是一样的。
伊莱恩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看着这位仍然称得上青春美貌的青年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和手臂,最后他垂着眼,做了一次缓慢地深呼吸,这才转过头,重新对自己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微笑。
“我忽然发现:在他眼里,无论何时我永远都是最初的少年,这是一件多么幸运、又多么让我感到绝望的事情啊。”
王是不会修改自己的想法的,他当然很清楚。
作为蒙德的一员,他愿意为女王献上自己全部的忠诚,去坚定执行王的每一条命
令;
作为人类的一部分,他同样尊重女王的期待,愿意去与她一同想象着人类成为真正主宰者的那一天。
但是,温迪呀,我挚爱的友人,被风与王所爱着的精灵——
若是真到了诀别神明的那一日,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当我注意到我的老去是人类无可挽回的宿命,当我察觉到我的衰朽尚且无法被如今的你所理解,我便开始担心这样的未来。
“唉。”
他轻轻的、无比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请您不要笑话我,”年轻人的脸颊带了一点羞赧又忧郁的红,他垂着眼,苦笑起来:“但我也只剩下了这最后的执念……若是我能陪他上好‘这一课’的话,那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伊莱恩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女王这一次的笑容与过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要温柔的多,也柔软的多,甚至已经温迪口中听过许多描述的剧院长都为此愣住了片刻。
“果然,温迪选择了你作为他最初认可的友人,这才是他最大的幸运。”
青年怔愣许久,他反射性站了起来,正想下意识地否认这根本不算什么,却惊愕地看见女王对自己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地致礼回应:“我在这里感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