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是一只狐狸祖宗,倒不如说,这是一团模糊血肉。
倒刺银钩穿透它的琵琶后骨,把它悬吊高处。
九尾被拦根斩断,双耳连同皮肉全都已经溃烂生蛆。
由环墙符文可见,下手人阴毒至极。
不仅扣着它一丝真气,不叫它魂飞魄散,还令设数重酷刑,每个时辰都要令其受尽苦楚,一辈子在此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站在它的面前,既听不见呼吸声,也无法找到它五官心脏各在何处。
血色一团始终苟延残喘着,此刻都未必感知得到自己终能解脱。
宫雾站在血肉模糊的祸主面前,许久未有动静。
两只狐狸均被拦在箭雨机关前,遥遥看见她靠近了那祖宗,不住地磕头。
“我知道您恨极了我们,求您一剑杀了祖宗,我们也随他一同去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宫雾本想看看这只狐狸祖宗的模样,此刻连它的眼睛在哪里都没找到。
她垂眸思索很久,并未动手。
“它还有救。”
两狐狸当场愣住,它们亲眼见到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一杀了之,反而便宜了你们。”宫雾叹道:“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等我救活了你们祖宗,我倒是要亲自问问,它打算用什么来还。”
小狐狸极悲极喜,又哭又笑:“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她一刀劈开数重锁链,把泛光符阵悉数掐灭,让那倒刺银钩悉数断开。
一团血肉坠在她铺的兔绒毯子上,登时有黑血汩汩流出,腥臭烂味逸散开来。
宫雾把长刀反手一掷,那法器登时碎裂作数十刀匕,钉穿回路的阵眼符尾。
所有机关应声而碎,再无危险。
两只狐狸这才狂奔着冲过来,大哭着不住舔舐那团血肉。
“别舔,”她有点费力地把两狐狸挡开:“本来就快活不成了,你们涎水眼泪流进伤口里,我更治不活。”
狐狸们这才听话,仰头看少女拿袍子把血团裹好,一步步慢慢走了回去。
宫雾主意已定,打算救回这祖宗以后好好算账清楚。
哪怕这几百只狐狸将来给月火谷带几千野鸡回来,也远胜过一剑杀了了事。
“现在,你们能告诉我回去的办法了吗?”
两只狐狸跟着跑在她身后,终于肯痛快回答了。
“有暗窟可出洞府,离开妖界的密钥在几十里外,我们随时能带你出去。”
“但是……”小狐狸拿脚挠了挠耳朵,尖声道:“你还是不回去的好。”
宫雾回身看它。
“它不是那个意思,”老狐狸如人般坐在原地,举起单爪道:“你现在是我们的恩人,天地良心,我们不会对你说谎。”
你们把我害成那样,也好意思再谈天地良心吗?
“魔界的人在到处找你,你要是回去了,那些人准会杀去谷里!”小狐狸尖声道:“你若不信,随我去附近州郡里一探就知!”
宫雾愣道:“魔界?”
两狐狸对视一眼,一边同她慢慢往回走,一边把这几个月的秘事讲给她听。
人间常有妖祟潜伏,而妖魔两界却少有外探。
两者防密程度截然不同,以至于信息量差距甚大。
在霸鲸楼和知白观还未探清流言细节时,他们密切交谈的消息已经借由鸟雀蜂蝶交相传递,而那些看似寻常的细小动物,均是妖界布下的探听之网。
“等于说,当天他们怒气冲冲回府的时候,就有山兔云雀悄悄来看你了。”
宫雾怔了下:“难不成,那大鲵也跟你们有来往?”
“是跟妖界有来往。”老狐狸竖起两根指头:“我喂了它两条鲜鱼,问了几句你的事,它就乐呵呵的全说了。”
小姑娘拧起眉毛,气得炸毛。
两条鱼!!
好你个胖头鲵,两条鱼就把我给卖了!!
-2-
伏州黑市选地设在闹市茶馆里,确实深谙其道。
姬扬原先以为他们会连夜潜入暗巷窄道里,找蒙面人重金探问妖界入口。
没想到涂栩心吩咐花豹在城外休息,同他一起换上两身普通百姓装束,一前一后进了二吊茶楼。
茶楼里烟雾氤氲,高处设有戏台,正有老头打着响板唱数来宝。
台下茶客往来频频,既有牵马暂歇的行脚商,也有本地的闲散混子。
涂栩心同姬扬一起坐下,见他坐得太过板正,使了个眼色。
“别表现得太正道,歪着点,像我这样。”
姬扬规矩惯了,浅瞧了一眼,气态登时放如纨绔子弟。
他生得外貌俊美,很是惹人喜欢。
有小二紧赶着过来招呼,汗巾往肩上一甩轻快道:“两位客官,请问想来点啥?今日有新摘的龙井,很是不错!”
涂栩心发了话:“要雀尾酥。”
“哟,那可是稀罕玩意,”小二笑道:“这点心难做的很,您要是想点,得上楼包个棋房才行。”
涂栩心把赏钱一抛,起身就走。
“带路。”
虽是障眼法,一样有棋篓香茶轮番敬上。
但等这几样送完,再进来的小二便换了个中年人,明显仅仅穿着这一路的简陋衣服。
“两位还想点些什么?”
“去妖界的密钥。”涂栩心简短道:“价格好谈。”
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闻声细瞧他们两,又说:“两位去妖界是为了什么?”
“找人。”
“那不如直接托我们代为找人。”
“我不放心,要亲眼找到她。”
“是这样,”中年人把窗缝合严,慢条斯理道:“妖界四分五裂,各地界都不一样。”
姬扬抬眼道:“最近的一处呢?”
“最近一处,以九尾旗为界,西南有夺巧曲径,东北有虚邈洞府。”
青年听得一怔,回想起自己似是在山头看见过那一柄旗子。
汉人的旗子多是长条方正,但那旗子如九尾飘扬,在山头很是显眼。
他当时遥遥留意过,但因为橘豹执意停在近处,才没有远行去看。
涂栩心又问:“价格分别多少?”
“夺巧是狼,虚邈是狐,两者都是狡猾多虑,不会轻易暴露行踪。”
中年人叹了口气,直接道:“我有心做成你们这单生意,偏偏两者都寻摸不到,实在可惜。”
这两人看着穿着粗布衣裳,但从神态气息上看,都绝对能掏出不少钱来。
他捋了捋山羊胡子,有了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