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枚说的还真没错,严晴舒就是在上班。
一台手术结束之后,外科医生下了手术台,麻醉医生还要继续处理后续工作,病人被送进复苏室,唤醒,拔出气管导,直到病人体征和意识恢复正常,安返病房,麻醉医生在一台手术中的工作这才算告一段落。
“后续还有个术后探访,看有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或者对麻醉药物的一些反应,比如恶心呕吐之类。”小丁医生对严晴舒道。
严晴舒一边听一边点头,问他:“你们一周大概要跟多少台手术啊?”
“平均最少……二十台多吧。”小丁医生想了想,回答道,“旺季的时候可能还会多点。”
“每天都这么累吗?我刚才觉得一台手术下来,你要做的事很多。”严晴舒道,“以前我看有人说,麻醉医生就是坐在床头玩手机的,还觉得哇他们好闲。”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一阵摇头好笑,“真的体会过了才知道,哪里闲,分明是得时刻提着心。”
“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丁医生笑道。
严晴舒笑了声,连声说对。
手术室还没完成消毒,回办公室休息的路上,小丁医生还说:“其实我觉得现在比当规培生的时候还好点,规培生属于是在食物链的‘底端’,任务最重、周转最快、台数最多的术间一般都会安排规培生去跟的,很简单,忙嘛,需要人手嘛。”
很理所当然的理由,很残酷的职场生存法则。
用容城的俚语讲,新来新猪肉啦,熬一熬就好了。
去到办公室,厉江篱和邓崇坐在同一台电脑前,邓崇翘着二郎腿在喝水,厉江篱在噼里啪啦地敲电脑,敲完了给学生打电话:“12床的术后医嘱打印一下。”
见到严晴舒进来,邓崇就笑着同她打招呼,问她:“感觉怎么样?”
“一个字,累。”严晴舒苦笑着应了句,在厉江篱旁边坐下,托着腮看他继续调整医嘱。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同样是在休息的医生,有人闻言笑道:“要不怎么说麻醉是外科佬最好的朋友,幕后英雄呢?”
别人都以为外科医生在台上定生死,却忽略了麻醉医生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心力。
厉江篱医嘱开完了,扭头笑道:“所以希望你这部新剧能大爆,越出圈越好,能够让更多人看到麻醉医生这个群体。”
严晴舒点点头,有些不确定地答应:“……我、我努力。”
“能够让大家知道我们也是医生,而不是上来就叫麻醉师,就已经很好了。”韦蔚插嘴道。
在场的另外一位麻醉医生表示:“论怎么激怒一个麻醉医生,只要三个字,麻醉师。”
严晴舒恍然大悟:“啊,原来你们真的这么在意这个点啊。”
可能是因为这句话,也可能是这会儿大家确实闲,紧接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起各种称呼来,比如把护士叫成服务员、把女医生叫成护士之类。
严晴舒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有人问:“严老师,你新剧是讲什么故事的啊,方不方便透露一下?”
她想了想看过的故事大纲,简单道:“讲一个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破镜重圆的故事。男主是外科医生,女主是麻醉医生,他们毕业分手后男主出国了,后来男主回国,入职女主工作的医院,女主被男朋友背叛,男主趁虚而入……啊不是,是在男主的安慰陪伴下,女主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终于重新接受了他,最后获得了幸福生活。”
很普通的一个故事梗概,和其他同类电视剧唯一的不同点似乎就是男女主角的职业身份。
厉江篱以为其他人听了会觉得连可以讨论的点都没有,没想到严晴舒话音刚落,韦蔚就诶了声。
她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除去女主角被男朋友背叛这一点,跟急诊的穆主任的事很像啊?”
邓崇应道:“也不是很像吧,穆主任她老公脑科医院的,而且穆主任才是回国的那个。”
“哎呀,不要纠结这些小细节,说的是一方出国又回国,俩人破镜重圆这一点!”韦蔚声音抬高了少许。
另一位同事就说:“你要是说这一点,倒真的是挺像的。”
这几位都是同龄人,几乎同时期进医院,多待了几年,知道的事自然比年轻的小丁医生医生知道的要多很多。
更别提严晴舒了,她连他们说的是谁都不晓得。
小丁医生和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清澈的茫然。
严晴舒转而看向厉江篱,见他一脸淡定,一点好奇或者疑惑都没有,看上去就像……
“韦医生他们说的是谁啊?”严晴舒揪了一下厉江篱的洗手服袖子,凑近了小声问道。
厉江篱脖子一歪,俩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小,小声地同她咬耳朵:“急诊科的一位主任,她和先生就跟你这部剧的男女主角差不多,毕业的时候各自追求理想,穆主任出国,几年后又回国,跟前男友重逢,最后又复合了。”
他认为:“这种事很多的了,没什么稀奇的,不新鲜了。”
严晴舒哦了声,刚要跟小丁医生分享情报,就听韦蔚他们好像又换话题了。
“刘之裕跟郑燕怎么样了?这俩也很像这个剧情啊,这不正走在破镜重圆的路上么?”
“笑死,老刘骑自行车摔骨裂了,这会儿已经赖上郑燕了,昨天还看他在朋友圈晒郑燕给他炖的骨头汤,估计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给他随份子了。”
“随什么份子?不随,俩人谁都没换人,这也好意思收我份子钱?”
严晴舒的注意力立刻又转移了,继续低声问厉江篱:“他们现在说的又是谁啊?”
“我们科室的医生,警长拍广告那天,我就是去帮他代课的。”厉江篱解释道,说完又想起来,“对了,他前妻就是你爸爸的学生,还是开山大弟子,你没听严院提起过?”
严晴舒一愣,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道:“好像……见过,但我没什么印象了。”
说完她突然在心里升腾起一丝愧疚来,她意识到,自己对父母的了解似乎越来越少,连父亲的学生有谁都不清楚。
而父母对她,却是事事关心。
这种愧疚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厉江篱察觉到了,便关切地问:“怎么了,是突然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这时手术室已经消毒好了,下一台手术接着开始,一直忙碌到正午,幸运地卡着饭点结束这台手术,严晴舒问过下午手术什么时候开始,就去找严院长了。
厉江篱洗完手回来见只有小丁一个人,就随口问了句:“怎么只有你一个?”
小丁医生很上道,知道他是问严晴舒,就解释道:“严老师去找她爸爸了。”
厉江篱哦了声,擦干手上的水就回科室去了。
严晴舒如今对父亲的办公室位置已经很熟了,出了手术室就直奔行政楼而去。
到了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开着,她探了一下头,发现严院长正跟助理说着什么事,她就在门外站了会儿,打算等他们说完事情了才进去。
“晴晴,院长叫你呢。”严院长的助理出来,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严晴舒哎了声,一脸乖巧地道谢:“谢谢姐姐。”
说完就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
严院长笑眯眯地问她:“怎么不跟江篱一起去吃饭,倒有时间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啊?”
严晴舒闻言立刻使劲摇摇头,断然否认道:“才不要,爸爸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带他来跟爸爸吃饭,但不会丢下爸爸跟他去吃饭。”
说得认认真真,由不得严院长不信这是她的真心话。
严院长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跳舞一样,明显心情很好,连连点头道:“看来我这小棉袄没漏风,不错不错。”
严晴舒眨眨眼睛,笑眯眯地保证:“我以后都是大棉袄。”
严院长连声道好,让大棉袄快来洗手,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吃饭的时候,严晴舒先是说晚上要回去吃饭,让严院长记得跟家里说,接着就聊起了在手术室的见闻。
很快就说到刘之裕和郑燕,她一边啃着排骨一边说:“厉江篱说,那个姐姐是你的开山大弟子呢,问我知不知道,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叹口气,腮帮子鼓了鼓。
严院长多了解自己的女儿啊,一下就有些明白为什么今天小棉袄这么暖和了。
他笑道:“那是你忘了,她是我学生的时候你才上幼儿园没几天呢,还给你送过玩具,可是你那么小,哪里可能记得。”
“后来她毕业,正式参加工作,结婚,生小孩,又离婚,出国进修,平时还要带学生做课题,也就没有上家里拜访过,你呢,也越来越大了,去外地读书,工作,搬出去住,过年的时候她来拜年,你在外地工作,也就没见到。”
“你们呐,就是那不得见的街坊,正常。”
严晴舒心里原本小小的愧疚被父亲这番话很好地安抚住了,开始好奇:“为什么他们要离婚呀?我听厉江篱他们聊的,她和前夫好像还挺有感情的。”
要是真没感情了,也不会追妻啊。
严院长笑着叹气摇头:“不知道,我问的时候,就都说生活里矛盾很多,感情淡了,不如趁早分开,还能留点体面,免得最后相看两厌,对对方恶语相向,把孩子吓着。”
严晴舒拍戏拍得多,圈子里各种男女之事也见得多听得多,一时间脑洞忍不住大开。
“真的吗?会不会有……嗯,别的原因,但是大家都不知道?”
“有是肯定有,但那是人家两口子的私事,为什么要告诉外人呢?外人知道了,除了当谈资,难道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吗?”
“也是哦。”
父女俩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
在严院长的办公室休息到中午一点半,严晴舒回到麻醉科,坐了几分钟,小丁医生就说该开工了。
这工一开就是一下午,收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她猛地想起厉江篱今天原本该下夜班,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脸,把厉江篱看得心里毛毛的。
“……怎么这样看着我,是突然不认识了?还是我脸上有花?”
严晴舒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看看你有没有黑眼圈。”
厉江篱简直大无语,翻了个白眼才没好气地道:“发现我有黑眼圈又能怎么样,你要送我眼霜吗?”
他纯粹是开玩笑吐槽一句,没成想严晴舒却很认真地点点头:“可以啊,我知道有款眼霜不错的,前阵子品牌送过给我试用,我明天拿给你啊?”
厉江篱微微一愣,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果然,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
“好——”
厉江篱拖着声音回答了一声,尾声简直一波三折,换了两三种声调,然后说:“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又问有没有人来接,严晴舒点点头,问他:“你呢,现在还不走吗?”
“我还得去开术后医嘱,忙完就回去了。”厉江篱笑着回答,同她说明天再见。
严晴舒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手术中心,陈佩来接她,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看上去非常累,靠在车门上懒洋洋的。
陈佩跟她说了白天的事,“枚姐让你回应一下,别让有心人拿这事做文章。”
严晴舒嗯了声,点点头。
车都到糖水铺门口了,严晴舒这才想起来:“上次洛斐那边送的眼霜还有没开过的正装吗?”
陈佩说有,问她是不是用完了,严晴舒摇头:“不是我,是厉江篱,我给他拿一瓶用用。”
陈佩答应了下来,看她下了车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路灯光落在她身上,安静又温柔。
看着她进了楼里,陈佩这才把车开走了。
回到家,母亲迎上来一阵嘘寒问暖,又问她累不累,才说了几句话,何舅舅就把给她留的饭菜端了过来。
“快吃饭,你爸说你今天回来吃饭,你妈特地炖了乌鸡汤,加了沙参玉竹炖的,很补的,你多喝点。”
汤是用小炖盅隔水炖的,揭开盖子一阵鸡汤的鲜味扑面而来,严晴舒哇了声,扭头笑嘻嘻地道谢。
她不常在家吃饭,大人们都围着她,同她讲话,才讲了没几句,电话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厉江篱的。
严晴舒登时莫名有点心虚,拿起手机就说:“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一溜烟钻去了阳台。
电话接通,她笑嘻嘻地问厉江篱:“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问完吐吐舌头,是想我了吗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她怕自己把他吓到了。
厉江篱轻轻嗯了声,问道:“你吃不吃柚子?我妈刚给我打电话,说有朋友送了两筐文旦柚,你吃的话,我明天给你提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