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昶瞥她一眼,她赶紧摇摇头,动作拘谨地将那茶杯推近了些,但明显还是有些怕的。
这边中间的那个人,还有对面中间的那个人,威压感都太强了。即使不看她,甚至不作声,都有极强的存在感。
因为时间相当紧迫,两边立即便开始了谈判。两边文秘将各自的打印材料发给对方,接着谈判代表一项项地商议过去,相关产品都涉及到了——谈完一个泛海的,就谈一个清辉的,再谈一个泛海的,而后再谈一个清辉的。
双方诉求都比较合理,谈判进度其实很快。
泛海这边负责人是“企业发展事业群”svp,才38岁的一位女性,在高盛待过数年,有丰富的谈判经验,有气场,也有手段,亦柔亦刚,左右逢源,是非常难缠的一个人,在外边儿跟技术男谈判时无往不利。不过这回清辉的人也不吃素,双方偶有一些分歧,不过基本可以快速解决,总体上谁也没占便宜,同时谁也没吃到亏,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每次达成一项合作负责人都看看经鸿,经鸿轻轻颔一下首,就算同意了。
就只有在最开始时,因为泛海想了解下清辉产品的推荐机制,周昶撩起眼皮直接插了一句“无可奉告。”
不过之后又跟了一句:“不会限制泛海流量的,你们放心。”
负责人看看经鸿,经鸿也点点头,示意“过”。周昶作为it大佬,承诺还是作数的。
中间有一回起了阵风,红叶碧桃被吹落几瓣,其中一些落在经鸿深灰色西装的肩膀上。经鸿也没在意,轻轻掸落了。
等这场谈判全部结束时,时间已经过了12点。
“好。”泛海这边的负责人再次确认初步内容,她的手指点着文件,“明天下午1点之前双方完成前两条儿,同时签署相关协议。然后下午3点双方一起发个声明,声明发布的地方是官网、微博、以及……并在此后半年当中完成全部的开放。”
周昶说:“可以。”
接着两方握手,方才严肃甚至紧张的气氛顷刻间消散了。
私房餐厅的老板娘与方才
的服务生端来两瓶起泡香槟还有几个玻璃杯子。她动作利落地起开了两瓶香槟,服务生将两排杯子整齐地一一摆好,周昶站在桌子前面,手落在兜里,说:“我琢磨着,这么大的一个合作,得庆祝庆祝。”
经鸿看了对方一眼,又落回香槟瓶子上,点点头。
又是酒。
淡金色的香槟酒汩汩流进玻璃杯中,细小起泡漂浮起来,桌子上还散落着掉下来的红色花瓣。
来谈判的十几个人各自捏起一只酒杯,经鸿、周昶对视一眼,同时举起酒杯,磕在一起,酒杯碰撞,发出“叮”的清脆声响。
而后经鸿扬起脖子,一饮而尽。酒精一下落入胃里,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之后两拨人分别离去,经鸿的车停得远了,于是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等着司机。其他高管全部都是自己开来的,他们与经鸿告别之后便走进狭窄的小巷,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巷子里重归安静。
周昶与餐厅主人两口子告别之后,走出餐厅的小院儿,一眼就看见了经鸿挺拔的后背。
他看了会儿,走过去,从经鸿的侧后方帮着经鸿摘掉了一瓣此刻仍然粘在他肩上的红叶碧桃。
经鸿惊了一下,想转身,周昶却说了一句“别动”,而后继续他的动作,将那些红色花瓣一片一片地摘掉了。
“……”经鸿果然没再动,四下里一片静谧。
半晌后,周昶说:“行了。”
他两指钳着刚摘下的最后一片红叶碧桃,越过经鸿的肩膀,擦着经鸿的耳边举到他的眼前,说:“长这样儿。刚查了查,这玩意儿先花后叶,三四月份就开了。”
经鸿凝目望过去。
周昶的手骨节很大,捏着一片鲜红色的小小的柔软花瓣,倒有一种视觉冲击。
小院门口灯光昏黄。
周昶又将那片花瓣拿到鼻端嗅了嗅,说:“还有点儿香。”
他将红叶碧桃举到经鸿的眼前,经鸿一个好奇,也轻嗅了嗅。除了花瓣的香气,他居然还隐约嗅到周昶指尖散发出的他惯用的香水后调,淡淡的乌木沉香。两种香气夹在一起
,叫人略略有点恍惚。
一阵春风吹过来,周昶两指轻轻一撒,那般花瓣便被春风裹挟着,飘得远了。不能自主似的。
经鸿目光随着它,直到再也望不见了。
而后经鸿扭着脖子,越过肩膀望向身后。小巷很暗,可两个人的眼神更加显得清清亮亮。
周昶上来一步,与经鸿并着排等,随口问:“经总直接回家?”
经鸿回答:“还没想好。”
月亮是细细一钩,在夜空中悬挂着。
经鸿也没隐瞒:“泛海一个公益项目今天上午正式启动,我白天跟边远山区的孩子们吃了午饭。”顿顿,经鸿又说,“几个孩子问我们等一会儿回哪儿,然后说,他们也想来北京,想看看北京。我刚才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没怎么看过北京。人家那么想要的,我弃若敝履。”
周昶看看经鸿。
周昶问:“都有什么?”
“我也没来过。”经鸿说,“就对报道有些印象,好像……青铜日晷那个指针朝着不变的北极星。意思是,日晷么,指针影子转上一圈儿,一天就过去了,再转上一圈,一天又过去了。就那么着,一天、一天、再一天……一个世纪过去了,又是一天、一天、再一天,一个千年也过去了,永远不变的,只有北极星。”
“短视频”也是同样。当年,经鸿还为“不懂16-22岁的女生”而焦虑时,清辉视频上线之际就自带着各个明星过去几年在综艺里、在片场上的各种片段和各种花絮,用户们但凡搜搜自己喜欢的明星,就出不来了,那些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地被送到了眼前。她们还四处推荐,清辉竟然完全利用了粉丝群体的特性。再加上几个魔性歌曲魔性舞蹈,流量瞬间爆发,翻盘了另外几个平台,那场战役三个月就打完了。
“来过吗?”经鸿又问。
“经总,刚刚忘了说。”电话里,周昶声音依旧带着磁儿,“之前,我也一直忙着别的,谢谢经总这次带着我,好好儿看了看北京。”
“得,”周昶一哂,“经总还哭‘错过’了呢,比赛看得比谁都多。”
周昶其实也一样。
“对。”周昶知
道经鸿意思,“1993年失败,2001年成功的时候,都在北京。申奥成功那个晚上北京人可真闹腾。”
经鸿说:“希望设备有些用处吧。文明社会,总要想法儿消除一些人类天生的不平等不是?我们要在那种环境,也未必有什么成就。”
周昶摇头:“光记得‘迎千禧’那个晚会了。”
周昶露出了一瞬间的困惑神情,不过很快他便颔首:“行。”
“是啊,”经鸿说,“我可不做亏本买卖。如果我去送给杨柳,他只能回共享单车;如果我送给周总,你只能回你们那个破网站的一年会员。”
经鸿接了电话,又转回身子,看着远处夜色中的那部车子。人影已经非常小了,他们此时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身形。
“哦?”
“嗯,”经鸿又问,“2001年,周总是在北京本地吧?”
这时经鸿的车终于来了,周昶看了一眼,牵了下唇:“非驰?经总最近坐这个?”
经鸿回忆着:“篮球,中国队进八强那场,因为比分过分胶着,到最后每进个球儿都全场沸腾。还有足球,当然知道中国不行,但那么大的一个场子,”经鸿的手比划着,“开赛前几万人一起唱国歌,气氛还是很感人。还有乒乓球、羽毛球……男单决赛时,那运动员每次扣球,全场观众都一起喊‘杀’……”
经鸿下了车,与周昶告别。二人隔着一道玻璃静静望着彼此的眼睛,片刻之后经鸿才转过身子,离开了。
周昶也坐进经鸿的车:“经总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给自己投资的公司站台。”
周昶一笑。
周昶解了手机屏幕,查了查:“1992年。”
可这些东西不是清辉应该擅长的。
说完有点儿后悔,但仔细咂摸咂摸,又不大后悔。
泛海离团离得更近,司机便先去泛海。
车又上了金融街。
几秒钟后,经鸿才说:“我再想想。”
一看,竟是周昶。
经鸿的嘴角一撩:“毕竟只有那
两星期。当时很多朋友当志愿者、发照片儿,就还隐约有点羡慕。”说完,他问:“周总呢?”
光线只有车窗外头射进来的路边街灯,一会儿亮一些,一会儿又暗一些。
经鸿将听筒放在耳边,有点儿困,挑出一个懒散的音:“嗯?”
“对。”经鸿走到车另一外,拉开后座车门,“非驰汽车的最新款,马上就要发布了。”
经鸿心里非常清楚,清辉技术好,可老周总那个时期却也受制于“技术好”,过于工程师导向了,不大懂用户需求,可周昶……把这方面也拉起来了。
达成了这种合作,直接回家未免无聊。
“其实我觉着吧,”周昶又道,“比泛海多活上一天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