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整个白日提不起精神,沉思许久,她还是觉着不能再拖累裴时序。
但又说不出口,便打算等回了青州再说。
然两人到了渡口的时候,船却被扣住了。
巡检司的人忽地将裴时序带走,说是他同一桩卖官鬻爵的案子有关,需暂时羁押。
江晚吟自是不信,但巡检司的人全然不留情面。
裴时序冷笑一声。
他千叮万嘱,说此事是陆缙的阴谋,,让江晚吟先回青州,切不可留在上京,又说此事他自会解决,让她不必担心。
江晚吟只觉他是怔住了,并不信,她更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思来想去之下,还是折回府去求陆缙。
陆缙很快答应,承诺会将裴时序救出来,让她无需担心,只是非曲直需要细查,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错放。
江晚吟自然懂这个道理,心生感激。
她求了陆缙之后,果然,当天裴时序便从臭烘烘的大通铺换成了单独羁押的牢房。
且陆缙神色坦然,对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要求,江晚吟愈发觉得是裴时序偏见太深。
但裴时序此次牵扯到的案子极广,盯着的人也多,江晚吟不便去看他,成日待在府里,等的焦急,连饭食也用不下。
不知何时起,小厨房送来的饭菜渐渐偏青州风味,青瓜清爽可口,莼菜也是极为鲜美,江晚吟胃口才好了些。
一问,她才知这是陆缙特意差人找的青州的厨子。
江晚吟顿时五味杂陈,又有些承受不起,她去问陆缙,陆缙只说:“一个厨子,举手之劳而已。”
江晚吟想想也是,对陆缙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厨子的确算不了什么。
她便接受了。
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后面便愈发顺理成章,饭菜愈发合她的胃口,她的住处也打理的极为舒适,甚至连冰鉴中的冰,都比从前多上几倍。
江晚吟有时去打听裴时序的案子,打听之后,常被陆缙留下来陪他下棋,又或是替他研磨,点点滴滴,好似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江晚吟周围渗透了陆缙的痕迹。
偏偏陆缙除了那一晚认错人之外,对她极为规矩,无任何逾矩之处,让江晚吟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五日后,江晚吟终于得以去见裴时序。
没想到见到她的第一面,裴时序脸上不见喜色,反而问:“你怎的没走?”
江晚吟辩白自己是为了救他,没曾想裴时序脸色愈发的沉:“这么说,你今日能进来,是陆缙帮你的?”
“是。”江晚吟如实说了,又将更换牢房的事一并说了。
裴时序自嘲地笑一声:“他如此帮你,这么说,你又同他在一起了?”
“你这话是何意?”江晚吟微微抬眸。
“没有么?我早同你说过离开上京,回青州去,不要待在陆缙身边,你为何总是不听?”裴时序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痕,眼底滑过一丝隐痛,“你又要如之前一般了么?”
江晚吟低头看了眼脖子,着急解释:“这不是,这是被蚊虫叮咬的,我手臂上也有……”
江晚吟生怕他误会,又去捋手臂,可裴时序已经闭上了眼,一副不想再听的样子。
江晚吟顿时又止住声,她明白了,自从上京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裂隙,经过上一回阴差阳错同陆缙又同榻了一回,裴时序如今已然不信她。
她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即便陆缙真的没再碰过她,即便她脖子上当真只是被蚊虫叮咬出的红痕。
甚至即便没有红痕,往后她哪怕是单独再见陆缙一回,又或同旁的男子相见,他恐怕都不会再信她。
裴时序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这也是江晚吟之前出事后想解除婚事的原因。
事到如今,果然还是应验了。
她垂下头:“事已至此,我解释你也不会听,我们的婚事还是到此为止吧,至少你我还能存有一点兄妹之谊。”
裴时序本就怒极,他眼帘一掀:“退婚之后呢,你又要嫁给陆缙,是么?”
“哥哥,你怎会这样想我?”江晚吟不知他为何要说“又”字,顿觉荒唐,“再说,国公府也不是我一个庶女能高攀起的。”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江晚吟格外的累,又说不出的委屈,她忍着泪,放下了给他带的青州的糕点,转身快步出去。
裴时序这才如梦初醒,他叫住江晚吟,江晚吟却已经走远。
他摁摁眼眶,心生烦闷,重生也未必是件好事,患得患失,恐会将江晚吟越推越远。
但他当真能相信陆缙么?
裴时序回想往日种种,眼底冷沉,他一直提防着陆缙,在上京同红莲教一直保持距离,哪怕入狱都没曾动用过。
但眼下已是无可避免,裴时序看着黄四给他塞在馒头里的信,终究还是下了决定。
争吵过后,江晚吟是红着眼圈出的大狱,陆缙正在门前等她。
见她哭着出来,陆缙没说什么,只缄默的换下她哭湿的手帕,给她递了一块自己的。
江晚吟手一缩,没收,只低低地谢过:“谢过姐夫,我没事。”
陆缙看着她避嫌的样子缓缓收了手,心底了然。
“是因为我,让你未婚夫误会了?”
江晚吟摇头:“不是,同你无关,是我做错了。”
陆缙看着江晚吟微湿的眼睫心生不忍,但眼下她同裴时序已经生了裂隙,只差最后一步,他不能心软。
陆缙缓缓负了手,克制着声音:“好,不必憋着,有事尽管找我。”
江晚吟一时间觉得这话有几分熟悉,又想不起哪里熟悉。
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罩住,她心跳砰砰,压住一丝不该有的情愫,退后一步,很客气地道了谢。
(十二)
虽生气,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次日,江晚吟照旧去看裴时序。
可她没想到,等她到的时候,裴时序已经不在牢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红莲教的人,将天牢团团围住,救了裴时序出去。
厮杀声震天,巡检司同红莲教打的不可开交。
陆缙一把将江晚吟拉到自己身旁,带到了高处的城楼上。
站的高,江晚吟才看清底下的局势。
此时红莲教的人已如瓮中捉鳖,被巡检司逼得节节后退,而那被护在中央的人,赫然是裴时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晚吟扑上去,抓紧了栏杆。
“如你所见。”陆缙声音淡淡的,“你的未婚夫,还有一重身份,便是红莲教的教首。”
“……不可能。”江晚吟震惊过度,眼睛睁的极圆。
可眼见为实,她不得不信。
怪不得,裴时序说惩治伯府那边交由他来办,他的确能做到。
“姐夫,你一早便知道,你是故意设计他留下的?”江晚吟声音微微颤抖。
“国有国法,不可徇私。”陆缙道。
他的确是故意设计裴时序入狱,一来,能免得裴时序同江晚吟相见,二来,也能借机逼裴时序动用红莲教的关系,自爆马脚,好一网打尽。
江晚吟怪不得陆缙,只是心里乱的很。
局势瞬息万变,巡检司有备而来,几千人马将大牢围的水泄不通。
上京的红莲教徒很快便支撑不住,几番厮杀过后,裴时序身边已所剩无几。
他终究,还是重蹈了上辈子的命运。甚至比上辈子败的更快。
“你也想起来了?”裴时序冷冷地看着陆缙。
“你能,我为何不能。”陆缙沉声。
“难怪……”裴时序回想这些日子的一切,“你到底还是抢走了阿吟。”
“倘若你没有这般偏执,一切兴许不会发生。”陆缙道。
“你说的对。”裴时序沉默,然后又自嘲的轻笑,“是我自作聪明。”
倘若他当初没有拘的江晚吟那么紧,她大约也不会想逃到上京散心,又卷进这一切。
倘若他没有想揭穿当年的事而多停留几日,也不会与江晚吟生出裂隙。
倘若他没有遣散在上京的一切,兴许还有放手一搏的可能。
他想要的太多,到头来,什么也留不住。
两辈子,都是一样的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兴许这便是所谓的有缘无分,他们还是差了一步。
事不过三,只是这一次,他大约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裴时序阖了阖眼,缓缓抱住江晚吟。
“阿吟,对不住。”
真的对不住。
这一世,他还是间接害了她。
他或许,从一开始便不该打扰她。
江晚吟泪流满面,想堵住他的胸口的血洞,可已经回天无力。
心口的绞痛说不出的熟悉,裴时序手一松,江晚吟也昏了过去。
(十三)
等江晚吟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平南王起了兵,陆骥带兵出征,江晚吟同时还得知裴时序是国公府的私生子,顿时惊讶不已。
长公主闻讯也小病了一场,只是裴时序已死,她虽病了,精气神尚可。
裴时序虽作恶多端,但未曾愧对过江晚吟,江晚吟心绪复杂,万念俱灰,打算抱着裴时序骨灰南下。
临别的时候恰好碰上府中设宴,江晚吟被迫多留了一晚。
不巧偏遇上有不安分的人爬床,江晚吟喝了阴阳壶中的酒,再睁眼,发现枕边还躺着一个人,是陆缙,甚至,他还停在她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