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生病给他们添麻烦了吗?
今天的医生一定很贵!
因为这份恐惧,纪淮忽然忘了,自己家里是有阁楼的。
他面对空旷的客厅,手足无措。
纪淮有些难受,抑制不住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
程骁南正好从阁楼上下来,推开酒柜,就听见这么一声凄惨的叫声。
他身后的虞浅也愣了愣。
但程骁南这个人,他在虞浅面前贫惯了,对着孩子也没什么正经,张口就是:“哎,我的好大儿,你醒了?”
被虞浅捅了一下背部,他才正色起来,“怎么这么看着我?哪不舒服?”
纪淮扑进他们怀里:“我以为你们走了!医生很贵,我怕、我怕你们不要我了?”
这个每天逞强,总是客客气气的小男子汉。
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扑在他们怀里流着眼泪撒娇。
“想什么呢?我们走了不要你了,还给你留这么大的家产?知道这房子几位数么?”
程骁南把纪淮抱起来,“给你做礼物去了,看看喜欢不喜欢?”
虞浅拿起的是一幅乐高,拼的是纪淮的q版样子。
马赛克形状的图案不能惟妙惟肖,但也能看出他的影子。
纪淮一直知道家里阁楼上有一堆乐高,连“11”的头像都有,但他从来不敢要求有一幅自己的。
可是现在,他突然拥有了。
“新年礼物,喜欢么?”
纪淮用力点头:“喜欢!”
虞浅说:“你想把它摆在哪儿?”
他们回到阁楼上,纪淮想了想,把自己那幅和“11”的摆在一起。
已经够幸福了,只要像“11”一样就好了,不敢奢求更多。
但程骁南却把乐高拎起来,放在他和虞浅的中间。
他说:“‘11’是因为个子矮,才放得低一些,你过完年都已经快13米了,得放高点。”
那天是大年初一,纪淮改了称呼,开始别扭且小声地叫他们爸爸、妈妈。
他们一起包了饺子,饺子里有硬币,纪淮吃到一个,很高兴,但他看到,他爸爸偷偷把已经露出硬币轮廓的饺子,故意放在妈妈碗里。
有两个硬币都是妈妈吃到的。
最后公布“战绩”时,他爸爸故作忧伤地说:“你们两个都吃到硬币了,一个第一有福气,一个第二有福气,看来这家里就我和‘11’不太行啊?新的一年,你们俩个得好好疼我和‘11’,知道么?”
纪淮看着他爸爸明明一脸少年气,却又带着老父亲的哀愁,只好用力点头。
结果程骁南转头就指着自己侧脸,问虞浅:“古人说,亲一下就能传递福气,传我一点么?”
纪淮赶紧用手挡住眼睛:“那你们快点亲!”
虞浅却说:“哪位古人这样说过?说来听一听?”
纪淮三年级时,成绩还算不错。
因为没什么特别的野心,总是班里前三名波动,年级里的成绩也在前十名来来回回。
就这样的成绩,程骁南每次逢人就显摆。
纪淮也就觉得,自己还可以。
连程爷爷都说他厉害,让他多出去玩多参加课外活动。
在学习上,纪淮一直也就没有压力。
但有一次,他不小心偷听到季苒阿姨和他妈妈虞浅对话——
“我说虞浅,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我这二胎都能爬了,你俩还真不着急?”
“纪淮挺好的。”
“纪淮当然好了,可是你们不准备要自己的孩子了么?只要纪淮这一个?”
季苒坐在客厅沙发上,刚做过钻石美甲的手敲在沙发背上,一脸认真,“说真的,我都替你们着急,你今年31岁了,女人超过30岁生孩子,还是很危险的,对你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啊。”
当时纪淮正在捡“11”的玩具,门只开了半扇。
他听到这些,恍然抬头去看他妈妈的表情。
虞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小口。
纪淮看过虞浅工作时的样子,她工作时总是很酷,话不多也不太笑。但在家里她常常笑,他们三个窝在沙发里看综艺,她也会有笑得岔气倒在他爸爸怀里的时候。
而此刻,她眼里都是温柔,笑了笑说:“纪淮会不安,我们商量过,想等他大一些,再要孩子。”
“他为什么不安?我看你俩对纪淮好得不行,都快宠到天上去了!你和南哥又不是那种刻薄的父母,生了孩子他也还是家里的宝,不会不安吧?”季苒大大咧咧地说。
虞浅摇头:“再等等吧。”
30岁以后生孩子,会对身体不好吗?
纪淮自己的房间里有电脑,他查了查,从这个问题查到难产,又从难产差到孕妇和孩子意外身亡。
配图那么血淋淋,网上说得又那么真实。
纪淮盯着电脑,手心全是冷汗。
不能让爸爸妈妈再等了。
太危险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虞浅和程骁南忽然发现,纪淮开始用功了。
他以前也用功,但从来没那么用功过。
早晨不等他们叫纪淮,这孩子已经坐在书房在看书了。
晚上回来也不看电视不出去玩了,就埋头苦学。
最后连程骁南都看不下去了,拎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儿子,咱爱学习也不是这么个学法儿,劳逸结合,该玩得玩,知道么?”
纪淮表面答应,却连上学路上,在车里都要背单词。
夏天时,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虞浅和纪淮的班主任老师通话,得知纪淮考了年级第一。
老师在电话里是很开心的,夸纪淮最近学习自主认真,下课别的孩子都在玩只有他在看书。老师还说,纪淮要是早这么努力,年级第一早就是他的。希望纪淮继续加油。
虞浅听得有些皱眉。
她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如果纪淮没有受过什么刺激,怎么会突然对学习这么执着?
而且她其实不太希望纪淮从小学就把自己逼成这样。
她和程骁南聊起这件事,程骁南说:“别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吧?我当年发愤图强,不就因为遇见你了么?”
正聊着这件事,纪淮从图书馆回来。
听说自己考了全校第一,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肩膀都塌下来。
纪淮突然扑过来,抱住虞浅:“妈妈,你生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吧,我不会吃醋的,我会疼弟弟妹妹的,我会学习好,会当一个好哥哥。求你了,你不要再拖了,快点生一个吧!”
虞浅看看程骁南,程骁南看看虞浅,不明白纪淮突然这是怎么了。
后来还是纪淮忍着眼泪说他查过,说晚育很危险。
程骁南笑了:“那你光求你妈有什么用?想要早点要弟弟妹妹,爸爸不用出力3的?”
刚说完,被虞浅打了一下。
“打我干什么啊,他们生理课学过,这是他必须知道的知识。”
“程骁南?”
“哎,奴婢在。”
“打你还需要理由?”
“不需要,不需要,手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虞浅发现怀孕,是在这一年的秋天。
很巧,就是他们结婚纪念日那天,9月11日。
当天纪淮很快乐,然后他自己做了个决定,要改掉他的姓。
“我希望弟弟或者妹妹喜欢我,不要觉得我是外人,连‘11’的大名都叫程,十一,我就叫程淮吧,一家人整整齐齐。”
转年5月20日,虞浅顺产,生了一个小女孩。
起名字时,程家的长辈们想了一堆,让虞浅和程骁南挑选,最后几个字摆在眼前,程骁南和虞浅商量,不如就叫“沐”吧,程沐。
坐在一旁的程淮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时候程淮已经准备上小学五年级,个子又高了不少,他希望妹妹和他一样是三点水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开口。
“爸,那么多吉利的、寓意好的字,真的选‘沐’了么?”程淮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程骁南对这件事倒是很随意:“叫什么以后的人生都要她自己过,她有好的爸爸妈妈和这么优秀的哥哥,叫什么都不会差的,你说呢?”
程淮努力点头:“嗯!”
虞浅也在笑,她刚生产过,有些虚弱。
她和程骁南说:“叫‘沐’很好,我们的两个孩子都水嘟嘟的感觉。”
程淮眼眶痒痒的。
他在那一刻,很想很想哭。
程沐是个小精灵,笑起来很想程骁南,有个可爱的小酒窝。
程淮那一整个暑假都不怎么出去玩,还会约同学来家里,给大家显摆他的妹妹,亲妹妹。
一群男孩子眨巴着眼睛,目光紧盯着躺在婴儿车里粉嘟嘟的女婴,拿惯了篮球的手都不知所措,想摸摸碰碰又都不敢,只能傻看着。
有人说:“程淮,你妹妹真好看,像个天使。她睫毛好长啊。”
常年霸占年级第一都还是十分谦虚的程淮,却在这个时候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骄傲地扬起下颌:“那是当然的了!我的妹妹嘛!”
程沐和程淮一天天长大。
在程沐上小学一年级那年,程淮已经高二了。
开学前的假期里,程骁南和虞浅带着他们进行了一次有意义的旅行。
他们去祖国东边的一座小渔村里做了半个月的义工,每天背着袋子捡那些被海水冲到岸边的垃圾,有时也会坐着船去海里打捞垃圾。
那次旅行结束后,程淮和程沐晒得黑黑的,却在离开时心甘情愿捐出两人的压岁钱,捐给海洋保护协会。
孩子们有让人欣慰的时候,也会有让人操心的时候。
程沐二年级那年,程淮已经高三,但有一天下午,程骁南接到虞浅的电话,老师说两个孩子和人打架,现在在办公室里。
那天虞浅正好不舒服,发低烧,在家里休息,是程骁南去的学校。
他赶到办公室时,程沐眼眶红着,被程淮护在身后。
程淮通常都是温润的,今天却面色冷淡。
教室另一边站着两个男生和一个小男孩,其中一个男生眼眶是青的。
程淮脖子上也有一道长长的划伤。
程沐一看见程骁南,从哥哥身后探头出来,小声哽咽着叫了一声“爸爸”。
“受伤了么?”程骁南问。
“没有。”
问清缘由,程骁南的神色也跟着冷下来。
程淮说是那个和程沐同伴的小男孩先骂了妈妈,小男孩说,“我妈妈说了,你妈妈以前在国外有其他男人,是别人不要了才回国和你爸爸结婚的。”
程沐平常是小淑女,每周都去学钢琴,对自己的手保护得很好,因为家里人的宠爱,说话也从来都娇滴滴的,慢条斯理,文静又懂礼貌。
但当时她听完同学的话,像一只红了眼的小豹子,冲上去要和那个男孩打起来。
那男孩正好是家里表哥来接,表哥和顺路的同学都在,两个高中大男生不明就里拦住了程沐,还恐吓她说,让她离他弟弟远点。
那男孩有了哥哥们的庇护,当场叫嚣:“我没说错,我妈妈说了,你妈妈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坏女人。”
程淮过来接妹妹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听见他们说的话,程淮把程沐扯到身后,和他们打起来。
起因如果是孩子们的日常冲突,程骁南也不会把脸色冷到现在这种程度。
程淮和程沐没见过爸爸这种样子,在家里爸爸都是笑着的,围着妈妈身边转,嬉皮笑脸,好说话得很。
程骁南坐在程淮的老师办公室里,听对面家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他没说话也没表态,垂眼摆弄着腕上手表。
“小孩子哪怕说话有些过分,也不能打架嘛,打架是不好的呀”面对程淮和程沐的控诉,对面家长有些心虚,和老师们解释着说。
“打架是不对。带孩子去三甲大医院检查,所有费用我都出,额外会赔偿营养费。”
程骁南忽然抬眼,“程淮程沐,过来。”
两个孩子很懂事,冲动之后也道歉了。
只是,道歉之后仍有不服,程沐小声说:“可是他说我妈妈了。”
程骁南当然知道。
打人不对,是要道歉。
但对方说他的妻子,他也不能忍。
程骁南起身:“我需要这孩子亲手给我妻子写一封道歉信。作为孩子的家长,和这么小的孩子说些有的没的,你不羞愧么?道歉信我希望也能看到你的,要手写。如果没有,这件事情我不接受和解。凡事皆有因果,你们的教育和造谣是打架起因,也需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天是星期五,学校放学早。
校园里空无一人,程骁南去买了饮料,和两个孩子一起坐在台阶上。
附中校园比当年程骁南上学修缮得更美,红绿相间的操场,教学楼重新粉刷过,主楼体对面的体育楼刷成了奶黄色,国旗随风飘扬。
偶尔一个两个未离校的学生,穿着深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校服,背着书包从操场中间走过。
程骁南身上那种戾气已经褪去,他和孩子们的相处模式一直很随意,不端家长的架子,更像是朋友。
程淮帮程沐把饮料拧开,但程沐没喝。
小姑娘坐在程骁南右侧,皱了皱眉,眼眶通红,趴在程骁南腿上:“爸爸,我讨厌他们说妈妈。”
程骁南抬手拍了拍程沐头:“妈妈从来没有说过别人的妈妈坏话,对不对?这说明妈妈更有格局。在你们不能自己明辨所有是非之前,有不随便说别人坏话的妈妈,这是好事。说明妈妈更可爱,对不对?”
校园里响起一阵,不知道是上课铃还是下课铃。
程骁南说,他们那样说,是他们不对,但打架这件事,是你们不对。
程淮一直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典范,长得也干净,招人喜欢,平时性格是最斯文的。
今天也是气狠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爸,要是你呢,要是你在我这个年纪听见他们说妈,你怎么办。”
程骁南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会动手。”
“你看,根本忍不住的”
“但那只能说明17、18岁左右我们不够成熟,还很冲动。并不能说明,这件事用这样的解决方式,就是对的,你说呢?”
程骁南喝着饮料,斜眼瞥了程淮一眼,“在妹妹面前打架不太行吧,万一妹妹受伤呢?万一妹妹学到了你这样的解决方式呢?做哥哥的,总要沉稳些。”
“对不起。”
“你们两个,做得最错的事情是什么,还没想明白呢?”
两个孩子没说话,程骁南就说,“妈妈还在生病,现在让她担心,是不是很不好?”
“妈妈知道了?!”
程沐一下子站起来,满眼惊慌,“不可以告诉妈妈,妈妈还在发烧”
程骁南耸肩:“保不了你们了,学校是先给妈妈打的电话,我是被妈妈差过来的。她比我还早知道。”
“我们回去会和妈妈道歉的。”程淮说。
程骁南也站起来:“知道就好,回去怎么你们自己和妈妈说,别在让她担心你们了,程淮,脖子上的伤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小伤,回家吧。”
回家后,其实虞浅没有问起这次的事情。
她只是仔细看了看程淮和程沐,确定两个人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其他的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