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跟在王良的身后,越过了无数载歌载舞的侍女。他们几个人身形灵活地避开了其他官员的注视,悄然地脱离了这一片热闹的宴会场地。
也有醒目的官员,注意到了贾珠已经跟着太子的大太监离开了。
毕竟他到底还是个红人,不再是从前的默默无闻。
他以前虽然是太子的伴读,可说到底手中没什么权势,也就是个普通的出身。后来做了官,也是个小官,还不到抛出橄榄枝的时候。
可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也是众所周知的好,这略略交头接耳片刻,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贾珠漫步走在王良的身后,几个小太监跟了上来。
贾珠:“近来,太子殿下可算是无事一身轻,不再需时刻盯着贼寇,怎还是这么多人?”伴随着他们的走动,他们的身后,悄然又跟上了更多的人。
王良微愣,轻声细语地说道,“太子殿下记挂着大人,生怕大人出事,这才吩咐着下人,切切不可疏忽。”
贾珠:“在船上,也会有危险?”
他的尾音有些危险地上扬。
王良似乎意识到什么,住口不敢再言。
贾珠笑了笑,“我听说,太子殿下回来后,和万岁爷,有过几次争吵?”
王良谨慎地说道:“奴才不敢妄言。”
贾珠:“那或许,是我的消息出了错。”
王良小心翼翼地走在贾珠的身边,方才的淡定全然无踪,生怕大人又问出了一句他没法回答的话。
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一瞬间充斥着可怕的阴霾,他生怕又是一个不小心回答错误,怕是两边都得罪了。
贾珠:“莫要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太子殿下,总是目光独到,自有他的缘由。”
王良:“……”
他讪讪一笑,更不敢说话。
太子回来后,除了第一天和贾珠见过一面,就一直不曾出现过。不过存在感倒是挺强烈,每天都会派人过去。
尤其是在直郡王上门后的那天,更是如此。只不过本人却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不曾出现过。
贾珠跟着王良走到了巨船底部。
虽是一步步往下走,可是,这舱体的两侧都挂满了灯饰,令人能看得清楚前路。
咔哒,咔哒……
直到底部时,王良欠了欠身,“大人,太子殿下就在前方。”
“王良,要不是这么久的交情,我怕是要以为,你在这里,是等着埋伏我呢。”
贾珠挑眉,越过他往前走。
王良尴尬地擦了擦脸,只觉得今天的贾大人可真是不好对付。说是阴阳怪气,也没到这个地步,就是从叫人心里发毛,生怕说错了话。
好不容易目送着贾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王良一个转身,正巧撞上了玉柱儿。
他揣着手,就站在角落里面壁,如果不是小太监手头提着的灯笼,摇摇晃晃,这还没看出来人在这儿。
王良吓了一跳:“玉柱儿,你怎么在这?”
玉柱儿幽幽:“自是我犯了错。”
王良有些奇怪地说道:“犯错?”
玉柱儿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叹气说道:“王良啊王良,倘若有朝一日……罢了,我可真是羡慕你。”
王良皱眉:“你这话听起来可真是阴阳怪气。”
玉柱儿抽了抽嘴角:“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就在一刻钟前。
玉柱儿跟在一身酒气的太子身后一步步往下,光源的摇晃丝毫阻挡不了允礽的步伐。寂静的甬道里,只余下他们的脚步声。
“万岁爷,今日,有几位大人找到奴才这里来……”
他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
太子偶尔应答,有些时候,也根本连一句话都不说,但玉柱儿便明了太子的言外之意。
直到最后一桩。
玉柱儿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听闻,贾大人在这一回闯出了名头,有好些大臣都看中了他,想招为东床快婿。就连万岁爷那边……”他这话还未说完,就有寒芒瞥过,立刻就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谁让你来说这话的?”
玉柱儿立刻就跪下来。
“殿下,奴才没有,只是这几位大人里面,正好有殿下提起过的……奴才这才……”
“滚去边上面壁。”
太子懒得继续听下去,随手在墙角里指了个位置。
“待会儿人什么时候过来,你再什么时候滚出来。”
玉柱儿默默地滚到墙角去面壁思过。
他早该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殿下的逆鳞,也不知道怎么那个时候嘴上就是犯贱,将这事儿说了出来。
说与不说值当他在这里卖弄,难道太子就不知道?
他站在黑暗里面,拍了拍自己的嘴。
“真是闲着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
王良听完他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揶揄。
“这可全都赖你自己。”
在这宫里头讨生活的最该知道的,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玉柱儿,这是犯了忌讳,说了不该说的话。
…
“玉柱儿做了什么,怎么罚他的墙角面壁思过?”
甬道的深处,贾珠在推开门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
其他的敏锐,当然不可能没发现玉柱儿在那里。
只是他脸上的笑意随同着他推开门,在看到屋内的摆设那一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太子背着手,俊美的脸上被这诡异的红色倒映着,仿佛被血手印涂抹上了怪异的红痕。
贾珠站在门口,诧异地打量着这藏于巨船底下的地方。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大房间,足够塞得下百来个人。但是现在,却被大段大段的红绸缎给挂满了。各色各式的红蜡烛摆满了架子,这倒映出来的红光打在允礽的身上,就算是个人,也会被异化成鬼魅。
太子就一个人站在这里,这种奇怪的环境下,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贾珠顿了顿,走进来,那红光落在他的身上,染红了他身上的青衫。
他合上门。
“保成,这要是走了水,跑都跑不掉。”
太子挑眉,“阿珠只想说这个?”
贾珠:“奈何我只能想到这个。”他有些无奈,几步走了过来,“这是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太子举起自己的胳膊,看着自己被各色绸缎卷起来的手腕,“阿珠,可真叫人伤心,我原以为,你还会想到洞房花烛夜上呢。”
贾珠嫌弃地皱了皱眉,“若洞房花烛夜是这个模样,那我可就不要了。”
太子的眼眸微亮:“若是正正经经,阿珠就想要了?”
贾珠:“……殿下,说正经事。”他走到太子的身边,摸了一下他手腕上的那些东西。
那绸带,摸起来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丝滑,而是带着一点粗糙的感觉。如果是皇家出品,绝对不会有这种劣等的感觉,这些都是民间所造的。
“殿下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这可不是孤弄的。”
太子朝着贾珠挑眉,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也不知道那卷在他手腕上的绸缎到底有多长,跟着他们走了一道都仍然蜿蜒地落在后面。
“这些,原本可都是,王峥嵘要送给我们的大礼。”
贾珠扬眉,打量着这不是简单几个人就能布置出来的东西,叹息了一声,“他有这样的能耐,如果真的能如他所想是为了百姓,那或许……”
“自私的人有很多,自私也算不得坏事。”太子淡笑着说道,“如果换做其他人,比如失败的人是孤,那又是另外的说法,不过是……立场不同。”
贾珠猛地看向太子,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话如果是贾珠来说还算是正常,可是太子……这就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你……”贾珠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发现,太子已然用力,将手中的绸缎重重扯了下来,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如同重物坠落声,这些绸缎布料被狠狠地扯到了地上。
贾珠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抓住了太子的手腕,“保成!”
“阿珠,你瞧。”
在太子的笑声里,这些绸缎忽然被烛光点燃,无数燎起的火焰透红了整个房间,摇曳的火苗舔舐着绸缎,倏忽,化为飘飘的碎片,好像无数流光在空气中游走,带着淡淡的暖色。
那是何其怪异疯狂的画面。
仿佛无数火焰飘浮在半空,然漂亮的红焰在实物穿透后,却好像水光滟滟荡开了褶痕。
贾珠神色古怪,视线从缭绕着他周身的古怪红光移开,落在太子的身上。
“这些,都是假的?”
太子点了点头,“的确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绸缎,在刚才扯下来的那瞬间,就会被无数烛光吞噬,将整艘巨船都烧得一干二净。
允礽拨弄了下半空中“燃烧”着的红光,“不过,要是王峥嵘还活着,这些,可就未必是假的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说不清楚。
贾珠跟着太子一起看着这满天血红,知道这些飘飘洒洒的光点,最终落于沉默。整个房间就只剩下那些整面整面墙壁上的蜡烛,而光色也终于从诡异的红色蜕变成了黄色。
贾珠:“皇上知道这件事?”
“查到最后,当然是知道了。”太子笑着说道,“孤,这可是奉命前来处理。”
贾珠:“……皇上的心可真大。”
这个诡异的地方就存在于巨船的底下,可是皇帝这些天却是熟视无睹,乘坐巨船游走在江南。直到太子回来之后,才处理的这件事。
“阿玛也是在我回来后,才知道底下有这么个地方,虽然王峥嵘是死了,但是他留下的一些法术,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太子指了指这些蜡烛,“只不过没有他本人在,这些东西都不过是无根之木,没什么大不了。”
他说话时,眼神只看着前方。
贾珠:“保成,你还在生气?”
太子:“孤生什么气?”
原本贾珠还不确定,可是太子这话一出,贾珠就笑了笑,“这不还是在生气嘛?”
他们对彼此是那么熟悉。
贾珠叹气一声,“我错了。”
“阿珠真的知道错了?”太子挑眉,“上一次,阿珠可还不是这么说的。”他故意学着贾珠的声音,似模似样地说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