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小厮还要阻拦,只道要先行通传,却被游东君一脚踢开,模样狼狈。小少爷走出屋子,温声吩咐道:“你们下去罢。”
顾潇潇见仆从们散开,忙跟着进了小少爷的庭院。
只见游东君抱着宝扇,眸色发冷,声音仿佛淬了冰:“你给她用了织梦,速速解开。”
顾潇潇这才发现,经过如此喧闹,宝扇却安稳地躺在游东君怀里,脸蛋娇艳柔美,却连丁点生气都无,仿佛一尊玉石雕像。
顾潇潇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少爷轻声笑道:“潇潇,你果真如同杜锦义记忆中的一般,脑子不太灵光。”
说罢,小少爷便变幻身形,他一身雪白长袍,长及脚踝,眉眼容貌,和杜锦义没有半分相似。如今,才是小少爷,或者称为梦魇的真正模样——他眉峰眼眸,都是极淡,仿佛水墨丹青,又似幻梦一般,轻轻一挥,那眉眼便了无痕迹。
梦魇并不着鞋履,只赤着双足,走到游东君身边。他俯身轻嗅,语气悠悠道:“茅山道士,果真名不虚传,竟能识破我的真身。”
游东君身后,桃木剑发出振振响声。
梦魇轻声道:“你们茅山道士,这一点最让人心生厌烦,话没说上两句,便要动刀动剑。从不听事情缘故,只一心向着那些个凡人。我虽身为梦魇,却是听召唤而来,并非是贪恋富贵,才充做这小少爷身份。”
若是在平日,游东君哪里会听梦魇多言,早就扬起桃木剑,与他彼此较量。只是如今,游东君顾忌着宝扇,便忍耐着内心的不耐,听着梦魇诉说。
梦魇便道,杜夫人爱幼子如命,得知杜锦义离家出走以后,自然是牵肠挂肚。那存心挑唆的陈五心想,若是让杜锦义轻易地被杜家找了回去,便再没有了他亲近杜锦义的机会。陈五便将杜锦义藏在家中,谎称杜家没人来寻。杜锦义脑袋空空,自然相信了陈五的话。经过一月,两月,杜家寻遍全城和周围的镇子,都没有找到杜锦义的丁点踪影。杜夫人的半条命,都被杜锦义带走了,气火攻心之下,便堪堪病倒了。杜老爷见状,便唤人喊来大夫,为杜夫人诊治。那大夫会些招魂唤鬼的招式,便在病中的杜夫人耳边,循循善诱道:“小少爷如此不争气,夫人难道不想让他改头换面?”
杜夫人轻声叹息,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她如今再不想逼迫杜锦义,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可。那大夫便将一个人偶,递给杜夫人,嘱托杜夫人日夜祷告,心诚则灵,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有一个听话且贴心的儿子。
杜夫人并不相信,但她一腔慈母之心,只能放在人偶身上。杜夫人是日思夜想,其心诚恳,唤得梦魇出现。梦魇见她思子心切,便给杜夫人下了织梦,改变了杜夫人的记忆,让她记忆中的杜锦义,从未离开过杜家。梦魇本可以让人偶,幻化成杜锦义的模样。只是梦魇觉得洞府无趣,便亲自来变幻,但他不喜张扬,便调整了杜锦义的容貌。
至于杜家人的记忆,对于梦魇而言,一只织梦香,便能轻易篡改。
梦魇如杜夫人所愿,做一个温顺听话,识礼懂规矩的杜锦义。
但梦魇没想到,真正的杜锦义会突然出现,还带来了茅山道士。梦魇为杜夫人织了一场美梦,怎么能被突然打断。于是,梦魇便以真假杜锦义之局,让杜锦义成为居心叵测之人。
听罢,顾潇潇开口道:“那陈五,也被你下了织梦?”
梦魇面带嫌弃:“他那样的人物,我本不欲下手,可茅山道士最为难缠,我也只得如此了。若是知道,你们无论如何都会查到真相,我便不会白白浪费一只织梦,在那种小人身上。”
顾潇潇不解道:“依照你的本事,难道不知道杜锦义就在附近的镇上。你既为了杜夫人好,不如将杜锦义所在之处,告诉杜夫人,全了她的爱子之心。”
梦魇眉眼淡淡,他看着顾潇潇,又转身看向游东君怀里的宝扇,轻声道:“你果真不如宝扇姑娘,可怜可爱。我本是妖,又不是佛,为何要做那些善心事,看母子团聚?我成全杜夫人的爱子之心,并非是我善心大发。而是——她用余下性命,交换三年温顺的杜锦义陪伴身侧,我才耗费这许多功夫。这是在梦中,我同杜夫人做的交易,她觉得划算,我也觉得划算,又有何不可呢。”
顾潇潇握紧拳头,又问道:“你同杜夫人之间,勉强可以说上一句你情我愿。但宝扇呢,她定然不会和你交换些什么,你为何要对她下织梦?”
梦魇坐在靠椅中,姿态慵懒,他以一种莫名的神色,打量着安睡的宝扇。游东君用宽大的道袍,遮掩住梦魇的视线,他目光冷冷,带着警告。
梦魇轻声道:“我与宝扇姑娘,确实不是你情我愿。只我在这世间太久,为了成全他人的梦,换过许多身份。却唯独没有娶过妻子,享受过男欢女乐。我私心以为,宝扇姑娘最为合适。”
他话音刚落,便见游东君身后的桃木剑,挣脱布包,朝着梦魇飞奔而来。
梦魇不擅打斗,几十个招式下来,便觉得左支右绌,力不从心。游东君将宝扇托付给顾潇潇,他握紧桃木剑,直逼梦魇的脖颈。
梦魇原本身形虚幻,轻易便可以来去无形。但游东君将腰间的符咒贴出,环成一堵金色墙壁,将梦魇团团围住。梦魇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桃木剑陷入他的脖颈。梦魇没有血,沾染在桃木剑上的,只有淡淡的雪白光芒。
梦魇道:“我可以解开所有人的记忆,让杜锦义恢复身份。”
游东君目光发冷:“我只要宝扇。”
闻言,梦魇目光微怔,待他明白游东君口中所说,便沉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