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抬手:“不必多礼。”
余蓁也跟着叫起,又连忙上前把周氏扶起来,周氏扶着她的手臂,细细看着她,眼里含着泪:“蓁娘……”
欲要说些什么,又收了口,转身跟李治请罪,说家中人丁稀少,无男主招待,只得请来良娣的舅舅,望太子不要见怪,待李治说了无妨,被周舅舅领着去了前厅,她挺着的腰背这才放松下来,紧握着余蓁的手,带她往后院走。
“太子对你可好?太子妃性情如何?严不严苛?那萧良娣好相处吗?”
余蓁只说太子对她很好,太子妃是个和善人,又说萧良娣的女儿还小,她要照顾小郡主,并不怎么搭理人……
周氏一一听了,想起方才太子扶着女儿下马车的样子,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又跟着问了许多问题,芸娘也不时问上一句,可见这些时日没少担惊受怕,话语间都是怕她在东宫受欺负。
余蓁两下安抚着,又有点担心前厅招待太子的舅舅和表兄,既怕李治因为周家是商户而贱看二人,轻辱以待,又怕舅舅表兄不慎得罪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便要偷偷去前厅看看。
周氏说:“你舅舅有数,无需担心。”
可余蓁还是觉得不放心,带着如意悄悄从后门的小道进了前厅,这是她自己家,没人比她更清楚地形,三拐五拐,就找到了一个看不见人,却能听到声的地方——角落一座大屏风斜后方。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听到阿耶一个上门拜访的下属要给阿耶送妾,虽然阿耶当场拒绝了,可余蓁还是很生气,就让人在这个意图破坏她家庭的男人茶杯里放了一大勺盐,把他齁得脸都青了。
厅内的气氛比她预计的和谐许多。
“……我唐人,大多取南道入葱岭,因为路途遥远,往往都是三五个商队结伴出行,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周舅舅声音沉稳,说话不疾不徐,叫人听着听着就不由入了神。
余蓁听了会儿,忽然想起,以前阿娘说过,舅舅十四岁就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最常走的就是西域商道,就靠着那条繁华的商道白手起家,慢慢支起了周家的摊子,而那条商道,余蓁听舅舅的形容,总感觉它就是唐代的丝绸之路。
“……波悉山之阴,有一个名叫率都沙那的地方,大唐称之为曹国,盛产枣果,有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只不过此国原先无君主,是康国的附属,由康国王子乌建统治,贞观初年,这曹国暴起叛乱,自立为国,并向我大唐称臣,但陛下认为曹国非正统,并不认可其地位。”
李治笑道:“孤也曾听人提起过这康国,听闻那国君原是月氏人,是个小国,约有大城三十座,小堡数百座,十几年前,曾遣使者来过长安,进献了几匹良驹,如今皇宫的马房里,还有好几匹康国马留下来的后代。”
周舅舅虽然写不出治世的锦绣文章,可谈起这各地风俗、行万里路的种种见闻,长安城里却没几个比得过他。
“其实康国是咱们大唐的称呼,他们当地更爱自称为什么萨秣建,盛产羊毛毡和各类皮货,那里的百姓尚武之风极浓,男女老少、全民皆兵,人人喜金饰,女子终身盘鬓、黑纱覆面……”
接着他又说了些行商路上遇到的事,如雨中生火的窍门、遭遇野兽时的应对、如何穿过匪盗横行的峡谷……桩桩件件都凝结着从实践中总结的智慧。
李治认真听着,觉得极有趣味,那西域商路周边国家的诸多奇异的景状仿佛就在眼前,让他不由沉浸其中。
隔着屏风,余蓁悄无声息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