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类父

报晓鼓未响时,用于朝衙的宣政殿门口,就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各自整肃衣冠,排成一列,等待天子的召见。

按照本朝惯例,百官自广运门下车,要一路步行走到宣政殿门口,以示对皇威的敬重,约有半里的路程。

这条路,寻常时候没什么,天气一冷,便开始折磨人起来,年轻官员还好些,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和自战场上退下,满身旧伤的老将却难免吃不住。

房玄龄也是六十九岁的高龄了,从年初开始,就大病小病不断,站了不到一刻,脸上便露出了疲色。

“房兄,”长孙无忌看上去老神在在,一本正经,借着宽大官袍的遮挡,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温热的手炉。

房玄龄冻僵的手指逐渐回暖,不由看向长孙无忌:你准备的挺齐全啊。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装作不在意的点了点长孙冲的位置,很烦恼的说:“冲儿说天气凉了,非让拿着,哎……堂堂七尺男儿,偏总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心,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婆妈。”

房玄龄:“……”

他默默转过身,狠狠剜了一眼隔着好几排站着的房遗直和房遗爱。

瞧瞧人家怎么当儿子的!

莫名被亲爹瞪视,房遗直满眼惶惑,战战兢兢,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最近干了什么事儿,房遗爱缩缩脖子,低下头,非常老油条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见俩儿子的怂样,房玄龄更气了。

子不类父啊!

昏暗宫道上,几名身穿黑色内侍服的宦官提前一步来到宣政殿内,他们沉默着训练有素的在各个炭盆里添上最好的碳,又焚上香,待殿内暖香阵阵,四处探查无虞之后,才弯着腰悄悄退下。

从背影上看,像极了一群乌鸦。

刚度过一个热闹中秋的长安城,风中却已夹杂着几丝凉气,尤其凌晨露重,更是寒意袭人,片刻间,便能夺走在绵软被褥中温存一夜的体温。

今晨,当今天子李世民起身梳洗用早膳时,抵拳轻咳了两声,见状,侍奉在侧的宫女和宦官们纷纷紧张起来。

再也没有比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内宦宫人们更希望皇帝长命百岁的了。

因为按照俗例,一旦皇帝驾崩,新帝登基,他们这些旧人,要么被困在永巷的狭小院子里穷困老死,要么被送去守皇陵或者关在方寸大小的皇庙里,从此不见天日,做个活殉的陪葬品。

五更的钟声响起,内侍们准时走出宣政殿的殿门,高声唱道:“宣——”

百官敛容正衣冠,鱼贯而入。

——今儿的炭火烧的真足啊!

不少官员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另一边又快速找准自己的位置,借着宽大官袍的遮挡,活动着有些站僵的手脚。

……

早朝结束,殿门口,长孙无忌笑眯眯的喊住李治:“太子且留步……”

李治回头,忙笑道:“舅舅何事?”

又与一旁的长孙冲见礼:“表兄。”

“没什么,”长孙无忌摆摆手,胖胖的脸上格外慈祥:“只是太子多日没来府上用膳,家中你舅母总是念叨记挂着,昨日下厨学做了一道烩鱼,滋味不错,便盼你来府上,好做给你尝尝。”

李治心生暖意,拱手道:“劳舅舅舅母挂心,是孤的不是,近日政务繁忙,细想起来,竟已月余未出宫门,若舅母不嫌,孤明日便上门叨扰了。”

他长相肖母,看起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这一笑,宛如春风拂面。

长孙冲笑道:“哪里是叨扰?母亲巴不得太子天天上门才好,我们兄弟绑一块儿,也不如太子得母亲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