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复做事向来稳妥,也从不隐瞒宗门,陈行岳甚至都没多问当时在场的赵翩翩一句,只叹道:“周风雨也是时运不济,不复,稍后你好好安葬了他。”
“是,师尊。”姜不复淡淡回道,毫无异色。
另一件事是赵翩翩被妖丹蛊惑,生吞妖丹后同妖一道引同门入陷阱。
陈行岳初时愤怒,后考虑到她也是实力不济,乃是被蛊惑,不愿惩罚太过,然而她又确实差点酿成悲剧,因此最终陈行岳让赵翩翩闭关十年,期间不得外出。
赵翩翩的精神早已被击溃,陈行岳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任何反驳便认了错同意闭关。
陈行岳见赵翩翩如此颓丧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多苛责,叹了口气便让赵翩翩先回去了。
看着自己剩下的四个徒弟,陈行岳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跟他们都说了。
他沉痛道:“不妄真人已陨落。”
闻善微微一惊,她记得太清门就三个掌事,掌门的师妹云溪真人,那位镇守魔域出入口的青山真人,以及这位修道方式与众不同的不妄真人。
不妄真人空之观,他能窥天之机,但窥探得越多,他的寿命越短,因此他才会长时间闭关,尽量不接触外界。
陈行岳道:“前几日,不妄真人又一次窥得天机。然而此次窥探到的天机太过重大,他没过两日便陨落了。”
陈行岳也只来得及见到不妄真人最后一面,那位明明只比他大几百岁的修士在临死前已是老态龙钟,银丝铺满蒲团。不妄真人躲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四个弟子面面相觑,林语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似的轻声询问:“师尊,那天机……是什么?”
能让一个分神修士瞬间陨落,这天机……想想都恐怖!
陈行岳道:“百年之内,界外将有魔气入侵此界,届时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无一能幸免,此界将再无生机!”
几人登时面色凝重,沉默数息后姜不复道:“敢问师尊,可有破局之法?”
陈行岳注视着姜不复,眼神复杂:“有。”
几人均看着陈行岳,等他说出破局之法。
对修士来说,百年时间转瞬即逝,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都会感到如芒在背,哪里敢浪费任何时间?
“却邪剑便是那破局之法。却邪可斩世间至邪至恶,但前提是,它要开锋。”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词,闻善忽然想起最初她看到那所谓系统的马赛克剧情简介里,是有提到“却邪开锋”,以及“末日劫难”。当时她认为这事跟她一个恶毒小师妹的戏份无关,因此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只怕是原始剧情里面的主线。
闻善忍不住想,前面的剧情都顺利过去了,她还在这里待着没能顺利重生,是不是却邪开锋不顺利导致劫难无法避免?
闻善正思索时,陈行岳已继续道:“不妄真人说,斩至恶,则却邪刃开。不复,你要找到至恶,待却邪开锋,便日日勤修炼,如此方能在劫难来临前挽救此界所有生灵。”
姜不复沉默。
闻善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陈行岳似乎并未察觉到姜不复的异样沉默,只叹道:“此事本不该压在你这小辈身上,只是不妄真人窥探来的天机从未错过。修整几日,你们师兄妹几个便一道去寻至恶吧。”
“至恶是什么,要到何处找?”林语忍不住替姜不复问道。
陈行岳摸出样东西交给姜不复:“为师也不清楚至恶的模样。这是不妄真人陨落前赶制出来的,或许能助你找到至恶。”
那是一个小小的罗盘,只有巴掌大,此刻罗盘上的指针一动不动。
姜不复沉默着收下罗盘,陈行岳似乎有些疲惫,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晚点还有要交代的我会同不复说。”
四人行礼后退了出去,林语和王层窃窃私语,主要是林语在说,王层在听。
姜不复径直走在前方,宽大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微微有些无力。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闻善视线中。
闻善本想着跟姜不复保持距离,可看他这个模样,她又没办法视而不见。
因此在林语问闻善看法时,她摆摆手说要去找师兄,便匆匆追了过去。
闻善先追去了姜不复住的院子,但没找到人,她便又去了那处断崖。断崖上无人,她噔噔跑过去,从断崖边往下一看,那吹上来的冰寒之气好似在往她的骨缝里钻,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却偏偏不肯挪开身体。
“师兄,师尊这次又没罚你,你来这里做什么?”闻善大声问。
姜不复此刻正坐在断崖下方,承受着冰寒之气的侵蚀,他早感知到了闻善的到来,他本以为她只会在一旁等,哪知她竟会探头来看。
在微微仰头看到闻善那被罡风吹得迅速变惨白的脸后,姜不复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飞上断崖,同时将闻善一把拉离。
脱离冰寒之气后,闻善顿时感觉好了许多,只是脸上的惨白一时间还恢复不过来。
姜不复蹙眉道:“探头做什么?”
闻善打着哆嗦道:“我、我忽然想吃、吃吃看师兄吃过的苦。”
姜不复握着闻善的手,以灵力助她驱散体内的冰寒之气。
他垂着视线,半晌才问:“……如何?”
闻善感觉好了些,说话终于不结巴了,立即道:“我觉得能不吃苦还是不要吃苦了,苦痛这东西无穷无尽,永远也无法习惯。”
她说着看姜不复一眼补充道:“我是说我自己,师兄你我不知道。”
姜不复笑了笑,又很快敛了笑:“我也不曾习惯。”
只是靠着意志力克服而已,时间久了,苦痛还是一样的苦痛,他却不再是忍受,而是仿佛脱离了这躯壳,得以俯视正承受苦痛的肉身。
姜不复还未松开闻善的手,她抽了下没抽动,也就算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反正接下来大家要一起去找至恶,根本不可能保持距离嘛!
“师兄,正所谓能者多劳。你修炼进境快,你有神兵,旁人会对你寄予厚望也是常理。你不要怕,你还有我们这些师弟师妹。虽然我们修为不济,可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不是只有修为上的,你还可以同我们诉苦。苦痛这东西,多说给一人知道,自己便能减轻一分,我们不会笑你的!”闻善径直说道。
怕,诉苦这些词说得姜不复好笑,在闻善口中,他好像成了脆弱的瓷娃娃,不敢独自一人面对这广阔的天地。
他怎么可能跟王师弟、林师妹他们说他的犹疑与迷茫?在他们眼中,他是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如今更是成功结婴,驯服却邪,他对着他们崇拜敬仰的目光永远无法开口说出自己的脆弱与不堪。
只有善善。他在她眼中也能看到崇敬,可他却也时常能感觉到她在担心他。就像她说的,他修炼进境快,甚至还拥有两件认主神兵,他有什么可让人担心的?
可她却似乎总怕他像瓷娃娃一样碎裂,或小心或大胆地接近,精准地触碰到他最不为人知的想法。
在旁人眼中,他是太清门首席弟子,他是温润公正一心修炼的大师兄,他是值得信赖能委以重任的弟子,他是太清门的骄傲,所有人都以他为荣。
只有在善善眼中,他是姜不复,是她的师兄,是个总要她操心的普通人。
姜不复本也不愿让她看到他不堪的一面,可她太敏锐,甚至比他自己都要先一步察觉。他也想拒绝她的所谓诉苦的提议,那是他绝不会做的事,可这时候,他想到了尚在魔域时善善说的话。
他已表明心意,她却说要考虑,她甚至不肯让他叫她善善。
此时他若拒绝,她便会离得远远的,不会再主动靠近了吧?
姜不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可此时却无师自通般垂眸低叹:“善善,有些话我没法跟旁人说。”
见他抿唇似有难得一见的茫然,闻善只觉得心好似抽动了下,忙道:“师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个人说?我可以光听不出声。”
姜不复抬眸看她,她的紧张与关切让他沉溺。
他低笑,慢慢靠过去,留给了闻善足够多的闪避时间和空间。
闻善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没躲开。
因此最终姜不复轻轻地圈住了她,下颌轻贴她的发顶,呓语般道:“你在便好。”
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知道身边有人理解他,包容他,身上压再重的担子他都不惧。
姜不复的拥抱很轻,闻善却感觉到了无尽的温暖与安全感。
她都不知道是自己在安慰他,还是他在安慰自己。
姜不复过去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因长久困于金丹而压力颇大,他身上背着师长过重的期待。这份期待不曾卸下,如今却有了更重的担子,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命运。她都替他难受。
而她自己呢?对前路迷茫,除了等待没别的事可做。系统能再出现只是她的朴实愿望,可若是它今后再也不出现了呢?
闻善也迷茫,她总不能一直等待下去。
可若是不等,那要怎样?
在冰寒之气肆虐的崖边,闻善整个人都是暖的,她忽然想,等不来系统,那就只能在这里好好生活了吧。
反正也没有办法,不如享受如今白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