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破阵

双璧 九月流火 4851 字 2023-08-12

“这反而正是破绽。”明华章道,“若真按找替死鬼的说法,杀魏紫的是迟兰的鬼魂,那迟兰一个从未离开过洛阳的丫鬟,怎么认得黑棘,还特意拿它来绑人呢?”

任遥若有所悟:“你是说……对方是故意的?”

“显然。”明华章极冷地哼了声,少年脖颈修长,冰姿玉骨,眼神睥睨又不屑,像一只名贵的异瞳波斯猫,高傲的理所应当,“民间鬼怪传言那么多,只死了一个人而已,不编排山鬼雪鬼,偏偏编排一个远在千里之外&#303

40;蛇鬼,若不是有心人引导,怎么能一夜间传遍山庄?黑棘虽然是江南西道特产,但江南西道那么大,为何流言直接锁定了吉州呢?”

仿佛,有什么人迫不及待想让山庄内的人相信,吉州有鬼。

吉州到底有什么特殊,值得搭上两条人命,如此大费周折呢?

谢济川垂眸盯着茶水,良久不语。明华裳对大周疆域不甚熟悉,更不认识黑棘和普通荆棘有什么区别,她只对白日看到的事情很感兴趣:“按目击丫鬟和魏紫同院之人的说法,魏紫死亡时间在四更到辰时二刻之间。我记得昨天看到魏紫的时候,她穿的是一身蓝色半臂配松绿色长裙,今日去看她的房间,里面色彩也多是冷色调。那她最后死时,为什么穿的是大红衣服呢?”

任遥没听懂这有什么关系:“衣服而已,说不定是凶手给她换的,这有什么大不了。”

明华裳却咬唇不语,她仿佛落入一个玄而又玄的世界中。在这里,她不是明华裳,而是一个面目模糊、性别不明的凶手。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给魏紫换衣服呢?

任遥没在乎这些小细节,遗憾道:“可惜昨夜出事后,太平公主就让人把迟兰死亡现场的字迹和血迹洗去了,要不然直接比对字迹,也能有线索。”

明华章听到这里眉梢动了下,看向谢济川。谢济川装听不懂,但架不住明华章目光如灼,他装死也没用,只能无奈叹道:“太晦气了,你想起我的时候能有些好事吗?”

明华章不为所动,说:“他自小有神童之名,过目不忘,只看一眼就可以临摹别人的字迹。黍离,取纸笔来。”

任遥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只存在于书本中的天赋竟然有人能做到:“真的?”

谢济川嫌弃地拧着眉,很希望这是假的。明华章随身携带笔墨,就像明华裳随时携带吃食一样,黍离很快就把宣纸取来了。谢济川自知躲不过,认命地润笔:“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呐。”

谢济川甫一落笔,院外隐隐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这道声音很轻微,但明华章耳朵一动,眼神骤然变得尖锐:“谁?”

明华裳被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惊醒,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鼻尖掠过一阵劲风,随即背后猛地灌进来风雪,明华章的身影已冲入雪幕中。

任遥也咬牙切齿站起来,提起自己的枪就往外跑:“是哪个宵小在此装神弄鬼,吓得姑奶奶一夜没睡好。狗东西,拿命来!”

任遥也风风火火冲出去了,明华裳愣在原地,茫然问:“怎么了?”

谢济川站起身,说:“兴许逮到鬼了。走,出去看看。”

她说得掷地有声,煞有其事,明华章竟无法回答。因为,他还真不知道宴会上点心够不够吃。

去赴宴的,大概也没谁是奔着吃去的。明华章梗了一瞬,说:“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是我疏忽了。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带吧。”

明华裳美滋滋应下。她想到昨夜那个梦,觉得目前嫌疑最小的就是明华章。这可是她将来的保命符,明华裳觉得很有必要和明华章打好关系,讨好地问:“二兄,你喜欢吃什么?洛阳所有点心铺子我都熟,你想吃什么口味,我帮你带!”

“多谢,不必。”明华章毫不犹豫拒绝了。明华裳以为明华章不好意思,仗义地说:“二兄,你不用和我客气。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铺子,梅花糕做得又甜又清爽,经常断货。你要是想吃,我明天让进宝早早去排队,一定帮你买到。”

得知她有一个叫招财的丫头,另一个叫进宝似乎也不意外了,明华章看着她,心里很清楚是她想吃。明华章本来想提醒她在飞红宴上谨言慎行,不要接近陌生人,免得被卷入李武两家的内斗,但他看着面前双眼晶亮、仿佛真的去赴宴的明华裳,又觉得不必说。

她满脑子都是吃喝,哪会关心那些郡王。明华章微微叹了声,说:“我不吃甜,也不吃糕点,你准备自己的东西就行了,不用管我。出发前一天,我会派人来和你对行李单。还有事吗?”

明华章容色清冷周正,光风霁月,明华裳小幅度摇摇头,不敢再歪缠了。

她有些丧气,这些年她和明华章不亲近,嘘寒问暖都问不到点上。她竟然不知道明华章不吃甜。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甜呢?

明华章交代好明华裳就转身走了,等他走远后,招财才敢凑过来,小声说:“娘子,二郎君好严肃啊,刚才他在,我都不敢说话。”

明华裳打了个哆嗦,裹紧蓬松的毛领,说:“是啊,这才叫贵气天成,不怒自威。阿嚏,快快赶紧回去,我要冻死了。”

明华裳近乎是跑回自己院里的。回屋后,她怀里抱着暖炉,吃了一盘糕点,喝了半盏姜茶,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穿着银红长裙,白色上襦,领口缀着毛边,毫无仪态地歪倒在引枕上。置身于暖洋洋的紫藤香中,明华裳打了个哈欠,困了。

如果是往常,她就回去补觉了,但今日还有正事。明华裳强撑起精神,扬声道:“如意。”

一个梳元宝髻的丫鬟应声,飞快跑到明华裳身边来,声音清甜又干脆:“娘子,怎么了?”

明华裳身边四个丫鬟,分别叫招财、进宝、吉祥、如意,其中招财管她的衣服首饰,平日里随她出门;进宝做得一手好菜,负责饮食,有时候明华裳嘴馋了,就让进宝开小灶或出去买点心;吉祥稳重踏实,管明华裳院子内外的洒扫器皿;如意机灵会来事,负责帮明华裳打探消息,走动关系。

明华裳勾勾手指,如意心领神会凑近。明华裳低声吩咐:“你去外面问问上年纪的婆子,看有没有人认得一个姓苏的嬷嬷,是我娘的奶妈,以前在主院里伺候。”

预知梦中,镇国公斩钉截铁、明明白白说出明华裳是假的,苏雨霁才是他真正的女儿。父亲说得那样绝对,明华裳毫不怀疑此事真假,可是她有记忆以来,并没有听说过苏嬷嬷这号人。

甚至在真相揭穿当天,也只是苏雨霁上门展示证据,镇国公核查后就承认了,并没有将元凶苏嬷嬷找出来对峙。一个有能力调换公府千金的奶妈,在内宅应当很有地位才是,为何明华裳对此人毫无印象?

如意领命而去。如意不愧是交际花,才一下午,她就打听明白了。

灯下,明华裳一边喝甘子酥,一边听如意道:“……娘子要问的那人有些年头了,奴婢跑了一下午,问了十来个人,才终于有人听说过苏嬷嬷。不过她也不熟,只知道苏嬷嬷曾经是国公夫人最信任的奶妈妈,陪着夫人从太原嫁过来的,十六年前告老还乡,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十六年前?那不正是明华裳出生的那年吗,明华裳忙追问:“她为何告老还乡?”

“不清楚,好像是她的孙儿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人材,她就回乡专心供孙儿读书了。”

明华裳沉吟不语,告老还乡、含饴弄孙很有说服力,但明华裳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苏嬷嬷又不是夫子,她回乡能教孙儿什么呢?按正常人的想法,孙儿在家乡苦读,她留在洛阳为孙儿攒钱攒门路,不是更合理吗?

何况,就算苏嬷嬷真的想养老了,那为何不早一年走、晚一年走,偏偏在王瑜兰生产那年离开?苏嬷嬷是王瑜兰的奶妈,女子生产多么危险,产后婴儿多么容易夭折,苏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她在最需要人手的关头离开,实在很可疑。

明华裳问:“是谁放苏嬷嬷离开国公府的?”

如意皱眉,努力回想,不确定道:“应当是国公爷吧?当时国公府还在长安,夫人怀娘子和二郎时孕相不好,恰逢外面局势不太平,三天两头搜查谋反。国公爷怕惊着夫人,便送夫人去终南山上的庄园静养了。夫人是在庄子上生下二郎和娘子的,可惜夫人却没熬过来,刚生下龙凤胎就走了。后来国公爷带着郎君、娘子回府,似乎从这时起就没见过苏嬷嬷了。夫人血崩而亡,苏嬷嬷就算想告老还乡也没法和夫人提,那就只能是国公同意的了。”

明华裳倒不知道她出生那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结合梦中的景象,明华裳生出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王瑜兰在城外生产,山庄里的规矩肯定比不上国公府,因此给了苏嬷嬷可乘之机。她悄悄替换两个孩子后,做贼心虚,趁王瑜兰身死、镇国公不明真相时,她以告老还乡为名逃跑了?

很有可能,但明华裳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明华裳问:“当年跟着我娘去山庄待产的人还有谁?”

如意摇头:“奴婢不知。”

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如意十二年前才入府,她怎么可能知道永徽年间的事?明华裳道:“你接着打听当年陪我娘去山庄的人,找到后不要声张,先来禀报我,然后悄悄将他们带过来。”

如意应是,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她狗命,要不是性命被不知名之人威胁,谁乐意查这些陈年旧事呢?明华裳呼出一口浊气,说

:“好奇一些事情。这些事不许告诉别人,出了这道门,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连对阿父、二兄也不可以,知道吗?”

明华裳难得这样严肃,如意被吓了一跳,赶紧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