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他强撑着冷静说出这句话。
楼上再无一人,琴案上一应物事皆被扫落,清绝的眸中血丝布了满眼。
愧疚、担忧、害怕……都不足以言说他此刻的心情。
萧兰烬指尖在不住地轻颤。
他未尝不知道温绰玉究竟为何离开故土,世道艰恶,父亲不在了,她一个人如何能护好自己,自己是她仅剩的依靠,却没能守在她身边。
阿玉一个人如何能支应门楣,她当然会想到来找自己。
可现在这么乱,苏州至京城一路,官道有山匪,河道有水匪,便是侥幸避过,一路若是生个病怎么办,她身子这么娇弱,风都不能多吹。
即便没有生病,行路的艰难也绝不是她能受得了的。
北上这一路温绰玉会遇上什么事,吃什么亏,受什么委屈,萧兰烬只是想想,就不啻油煎火燎,摧心折肝,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冷漠克制。
想立刻守在她身边的念头能催得人发疯,连派人即刻去追查都不足够,他只想亲自循着踪迹去找到她,确定阿玉无恙才行。
萧兰烬已经顾不得其他,雪色衣衫消失在了欲穷楼上,不见了踪影。
月是满月,人待团圆。
山阁下的温绰玉浑然不知阁上就是心心念念找了许久的夫君。
但那一曲《玉楼春晓》同样勾起她的记忆,偏偏是这一首,为什么是这一首呢。
一下把她扯回了那时的江南,韶光正好,爹爹也还在,她被家人护着,未体验过人世间的苦难,最大的苦恼也不过出门的时候总有人给萧兰烬丢帕子。
才不过短短半年,一切就都变了……
夫君说要给她谈这首曲子的话犹在耳畔,她却找不到他了。
像是几根朽木支起的楼阁,一个点被触动了,一切轰然倾塌。
这几日连番的惊吓似一下子找到了出口,温绰玉鼻子一酸,仰头哭了出来,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可她又不敢哭得大声,怕吵到别人,只能不住地呜咽着。
眼泪肆意打湿了脸,打湿了发鬓。
齐伽探路探到山尽阁的时候,就见到山墙底下站着个泪水涟涟的小娘子,哭得好不可怜。
他悄悄潜到这边,借着依稀的月光和白墙,才看清了正在哭着的人。
这不会是又被人欺负了吧?
齐伽走出了藏身的地方,走到她身边去:“怎么了,又有谁欺负你了?”
温绰玉正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乍听到一句话,吓得直接蹲下了,见是齐伽,她的嘴巴又扁了下来。
齐伽打量她身上干净利索,也没什么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难道收到消息,夫君早跟人跑了?”
“你夫君才跟人跑了,”她抹着脸上的眼泪,“我只是想家了,我想回苏州去。”
只是想家啊,那就好。
“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怪矫情的,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咱们去厨房寻碗热汤喝吧。”齐伽别别扭扭道。
“厨房早就关门了。”
“我什么地方不能翻进去,走。”齐伽拉着她离开了山尽阁。
温绰玉被齐伽牵走后不久,欲穷楼上一声弦断,再无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