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病了好几日,这时正难受地蜷缩在床上,整个人烧得是迷迷糊糊。

她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热的时候是五内俱焚,冷得时候又仿佛骨血里都结了冰碴子。她浑身疼痛,整个人像是被巨锤砸碎后又被人用石锁反复碾过几遍,别说是一根手指,她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谢瑶的乳母英妈妈一面垂泪一面拧干帕子,她不厌其烦地擦拭着谢瑶额上反复渗出的汗水。

前几日谢瑶的父亲谢恭行考校她功课,谢瑶的回答虽无错谬,却有几处疏漏。于是谢恭行罚她跪上一宿,并不许她在被罚跪期间吃喝休息。

谢瑶从小跟着姑姑谢皇后学骑马,在贵女之中绝不算身子弱的。放到其他日子,她必不会只跪了一宿便病了。然而这些天正是宁安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这鬼天气冷得能冻死露宿的人,谢瑶双膝之下再是有软垫,一枚垫子又如何能完全隔绝地面上这无穷无尽的冰寒之意?

高烧中的谢瑶睡得并不踏实,她不时吃痛地呓语着嘤咛两声,辗转反侧。还会紧紧握起小小的拳头,眼角沁出许多泪水。看到谢瑶这般难受,英妈妈是心疼得直掉泪。她实在不明白谢恭行怎么舍得这样对待他的女儿。

她家小姐生得极为标志,一张小脸甜美温润,琥珀色的双眸在阳光下就跟金灿灿的蜜似的,让人光是看着都觉着她又暖又甜。即便是在病中,她家小姐照样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看她那一头铺开在床铺之上的浓密卷发,那就跟黑缎子摊开来一样。

这般好看的娇女,寻常人家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更别提她家小姐不仅有一幅好容貌,还生得一幅善心肠,就连性子都是贵女里一等一的。

谢恭行倒好,有这般好的女儿还总想着法儿换着花儿地挑自己女儿错处!今日罚跪明日责打……简直是把女儿当仇敌对待!

最过分的莫过于下人把小姐生病的事情上报给谢恭行知道以后,谢恭行不由分说地就认定小姐一定是不服责罚,故意假装生病!这一来是为了逃避剩余的责罚,二来是意在用这种方式指责他这父亲对待子女过于残虐。继而大手一挥撤走了谢府里服-侍小姐的所有下人,还不许厨房送吃食与药过来!

小姐虚岁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小娃娃哪里会有这样多的心思!要她说,谢恭行这是以己度人!他自个儿也知道自己平时对待子女过于苛刻,这才怕有人揭了他这短处!

英妈妈气不过,不由得又在心中咒骂了谢恭行几句。就在英妈妈骂得起劲儿的当口,外间传来了屋门被打开的响动。

谢恭行为人极其严厉,且十分讨厌他人忤逆自己。他还是黄门侍郎时就得了个“黄门鬼见愁”的绰号,如今这绰号已经随着谢恭行荣-升东台阁老、门下省侍中升级成了“东台鬼见愁”。

即便是在家中,谢恭行对待兄弟子女乃至父母也同样不假辞色。谢瑶也好,谢瑶的两位哥哥也罢,三个小的一旦被谢恭行处罚,别说是谢恭行的哥哥嫂嫂们出面说情,就是谢恭行的父亲、谢府太老爷亲自出马也只会激起谢恭行的逆反心,让他愈发加重对儿女的处罚。

这回谢恭行除了撤走了服-侍谢瑶的所有下人,还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谢瑶。谢府众人心中怎么想的姑且不论,至少面上没有人与谢恭行唱反调,让谢瑶又遭牵累。

听到响动,英妈妈只当是外面风大,吹开了屋门,连忙提着裙摆向外间跑去。谁想她刚迈出里间,就差点儿被人撞到地上。

夹杂着雪花的冷风从门外被人带了来进来。身着黑色大氅、玄色朝靴的男子快步走入,也不管自己靴底沾着的雪泥是不是弄脏了女儿家的闺房。

与谢瑶有五成相似的面容极为冷淡,男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病床上的谢瑶,那冷淡的眼神不带分毫感情,仿佛他面前躺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而是一滩死物。

“呵,还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