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四维接了首辅一职,他清楚自己无法像张居正一般将朝堂掌控住,便处处收买人心,凡遇要事,必由几位阁臣一同协商,对待六部几位正堂也十分礼遇。
而此时,张居正疏上至第四十封,天子终于允他归乡。
尽管张居正没有大张旗鼓,可满朝文武都清楚,属于他的时代已渐渐过去了。
柳贺去见张居正时,他的身体愈发孱弱,人也十分消瘦,不过柳贺视线与他对上,他眸子依旧十分迫人,只轻轻朝柳贺一瞥,便有一股难言的威压在。
“你不在内阁办事,来此做甚?”
张府内外都在打点行装,张居正此次回江陵,日后必然不会再返回京城了,张居正几子
中,前三子都是进士出身,四子袭了锦衣卫的职,五子六子则都随他返乡。
对比张居正任首辅时的威风赫赫,此时的场景不免有些凄凉。
柳贺不由道:“恩师此次归乡,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张居正一向待柳贺十分严肃,此刻却露出了笑容:“我人虽在江陵,你在朝堂做了什么,都能分毫不落地传入我耳中。”
“见与不见并不重要,我唯独希望,日后你能为天下万民行好事,实现你我为官之时的抱负。”
“扬州与辽东的汛情,若非你在扬州任上筑堤疏河,若非你力荐甘薯,百姓遭灾必然不止如此。”
张居正一边说着,一边发出轻咳声。
柳贺连忙止住他:“恩师还是先养好身子,弟子在朝堂上人微言轻,办事时总是不顾后果,若恩师身子康健,即便在江陵,您也能时时提点弟子。”
张居正轻轻点头,张敬修轻轻扶住他,眼下京城的天气已经十分热,张居正却靠着一个炉子,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热一般。
“阁臣之中,张子维是个擅于卖弄权术之人,此人未必能成事,却易坏事。”张居正道,“内官外官与他亲近的都有不少,若你和他对上,当更小心谨慎些。”
张居正和张四维、申时行共事许久,自然明白二人习性,这二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过他为首辅时能够压制住,张居正不管其人是好官庸官,能为他所用时自然尽力去用。
但在他看来,张四维任次辅倒还够格,可若当首辅的话,要么如他与高拱一般能将朝政牢牢控住,要么如李春芳般是个温和的好友,如此才能避免阁臣之间起更大的冲突。
可张四维胸怀不够开阔是其一,干事同样闯劲不足,他更擅与其他官员结成关系。
若非柳贺资历实在太浅,张居正心想,这首辅他未必不能当。
但他不可能推柳贺至首辅之位,只他一人就足够令天子警惕了,再多一位张居正在朝堂上钳制,无论何人为天子,恐怕都无法忍受。
“三日之后,我便启程返回江陵。”
柳贺抬眼:“恩师,路上舟车劳顿,何必如此匆忙?”
张居正摇了摇头:“我一日不离京,天子如何能安心?”
“自嘉靖二十六年考中进士,我在这京城已经度过了三十五年,京城虽好,终非我乡,再不回去,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恐怕要笑我了。”张居正道,“万历五年我不愿离乡,实是新政刚施,纵然世人骂我谤我我亦无悔。”
“但今日想想,哪有游子不归乡的道理?”张居正长叹一口气,“只是京中的人和事,再想见就难了。”
柳贺在官场上见了太多的离别,他到翰林院不久,与他关系不错的陈栋就离开人世,之后每过一段时日,都有同僚离京。
但听了张居正之言,他心中仍觉得十分酸涩。
在他印象中,张居正一直是个很不服输的人,也就是这段时日他才有如此多的感叹。
张居正并非不能再居首辅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