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天子如何劝说,张居正始终意志坚定。
张居正比柳贺上回见他又瘦了一些,以往有蟒袍遮挡,他一品大员的气魄又令人不敢直视,故而若非柳贺这般亲近他的官员,常人也难看出他身体的异常。
今日穿着常服,张居正面色看上去也不够红润。
“京中传言你可有听闻?”
柳贺皱眉道:“恩师,已至今日了,您实不该为弟子之事操劳。”
张居正已上了数道疏,却仍挡不住京中对他归政一事的疑心,若是他再借势推柳贺入阁,恐怕天子与百官都以为他不愿走。
“我并非为你。”张居正道,“只是我若归政,朝中还需有一能担当之人。”
柳贺是符合他心意的人选,且他的几位心腹中,张学颜知军事知税事,却不知用人,王国光任吏部尚书几年,只对其任户吏二部尚书经手之事有了解。
唯有柳贺对他改革的理解是全方位的。
张居正眼下最忧心之事,便是他的改革。
柳贺轻轻叹了口气:“但陛下那里……”
张居正道:“陛下并非不愿你入阁。”
后世史书上爱写张居正对万历如何如何坏,可柳贺穿越至大明朝数年,对张居正与万历都有些熟悉,在他看来,即便万历有不到之处,张居正却从未指责过天子。
这是他为相的涵养。
柳贺道:“陛下若心甘情愿令弟子入阁,弟子自是十分满意,陛下若不愿,弟子心中也不会有怨言。”
“百官皆如你一般,朝堂便没有争斗了。”张居正道,“我致仕之前,阁臣人选必是要定下,你再有耐心些,该争的时候必须要争,你为人太正直了些。”
“身在官场,若只干实事,当个直臣倒也无妨,可到了内阁,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就不适合了。”张居正道,“我原对你有些担心,可你进京以来,对几桩事的处置都还算平稳,我也能放心了。”
“弟子谨记恩师教诲。”柳贺道,“只是弟子为恩师做的甚少,恩师却如此惦记弟子,实在叫弟子无地自容。”
张居正微微一笑,并未回应柳贺这一句话。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泽远,自去年九月以来,我便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有太医来诊治,也说不出一二来。”
“高新郑活了六十五岁,放眼本朝,他也算不上是长寿的首辅,如今看来,我恐怕还不如他。”
柳贺道:“恩师莫要这般说,还请恩师保重身体。”
张居正挥了挥手,道:“我若不在人世,墓志铭便由你来替我写,不必写出我生平功绩,只愿能如那篇《祭师文》一般,感人些,真挚些。”
在真实的历史上,张居正的寿命的确只剩一年半而已。
初至这大明朝时,甚至初次见到张居正的时候,柳贺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会与自己产生关联。
在那时候,张居正的生或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此刻,一想到不久之后的未来,柳贺也忍不住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