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也有许久未见张居正了,这一年间,两人虽时常通信,但张居正并未与他多论朝事,只是品鉴了他几篇文章。
马车到了张府时,府门前依旧有许多官员在守候,柳贺许久未至,张府门子依旧记得他,未过多久,张府管家游七便上前来迎柳贺。
柳贺问道:“恩师今日可在府中?”
游七道:“老爷在府上,大宗伯请。”
柳贺道:“有劳楚滨先生了。”
游七一面领柳贺入内,一面道:“大宗伯离京这一年,老爷十分想念,他这几日心中有些不快,小人正盼着您去劝呢。”
柳贺猜,张居正心中不快恐怕与天子有关。
进了门,室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京城气候虽一日日凉了,柳贺家中却还未生炭,他刚入内就觉得有些热。
瞥见张居正面容的一瞬,柳贺不由有些吃惊,去年见张居正时,对方仍旧神采奕奕,时隔一年,张居正的气色竟差了许多。
“弟子柳贺,见过恩师。”
张居正竟轻咳了一声,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身体孱弱:“你昨日见过陛下了?”
“见过了,陛下心中十分伤心。”柳贺道,“恩师,弟子不知恩师身子不适,还来打扰恩师,实是不该。”
张居正道:“你何必这般拘束?这几日我的确觉得吃力许多,身子不如从前。”
张居正难有显得软弱的时候,柳贺更清晰地知道,历史上的张居正只活到万历十年,距今日……只有两年不到。
“弟子斗胆……国事虽重,恩师也要为自己身体考虑。”柳贺道,“恩师所系不仅自己一人,恩师若病了,老夫人与几位年兄恐怕十分忧虑。”
张居正示意柳贺到他跟前坐下:“你一年未归,怎得也变得如此啰嗦?”
柳贺声音低了下来,道:“恩师做了许多,连自己身子都累垮了,却依然有许多人不懂恩师之所为。”
“这些话不必多说。”张居正道,“我办事但求问心无愧,不求谁能懂我。”
张居正撑起身子,柳贺此时距离他已十分近,因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张居正面色发暗,嘴唇也是苍白。
柳贺道:“恩师,弟子今日就先回去,待恩师歇好了再来。
张居正摆摆手道:“你我也有一年未见,便在此多说说话。”
“此次你也该有事来找我吧?”张居正瞥了柳贺一眼,“陛下近日犯的事,你当也听说了。”
听到一个“犯”字,柳贺眉头不自觉间便蹙起:“恩师,陛下已成年成家,实不该……如此称天子。”
张居正、冯保见识过天子数次犯错,在他二人心目中,天子就如同晚辈一般,在与天子相处时,两人就很难心存敬畏。
然而天子毕竟是天子,按嘉靖这一脉的习性,秋后算账是最擅长的,柳贺与天子相处时虽尽量态度随意,那是不愿令天子有紧绷之感,可该敬重天子时,他仍是十分敬重。
“冯保令我写罪己诏的事,你也听说了吗?”张居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