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院子,贺以诚踩了一泡热乎鸡屎,他眉头都没皱,也不去管,很清楚展家房屋布局,直接走到展有庆的那间屋子,果然,他四仰八叉躺着,展颜穿了旧袄,袖口挽着,败露的棉絮像鲨鱼的牙齿那般排列着。
她正给他爸剥橘子,头发没梳好,毛毛的,随便拿个黑皮筋扎住了。
贺以诚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个遍,冷眼看着。
“贺老板……”展有庆先看见的他,下意识挣扎要起,展颜也转了身,喊句“贺叔叔”。
“颜颜,快,快给贺老板搬凳子倒茶。”他吩咐展颜,展颜便一一去做。
贺以诚神色还算寻常,问了两句展有庆怎么回事,问完,才看向展颜:“你奶奶呢?”
“在厨房给我爸炖鸡。”展颜知道他来接自己的,脸上并没几分兴奋的意思,语气也淡。
贺以诚点头:“我跟你奶奶说几句话。”
厨房里,奶奶正在洗刚褪了毛的鸡,见贺以诚进来,哎呦一声,手在围裙上抹两把,说:“贺老板,上堂屋喝茶?”
“我过来接颜颜。”贺以诚连羊皮手套都没摘,说着,眼尾扫了眼这黑不溜秋到处油污污的厨房,一阵反胃。
奶奶立刻换了苦大仇深的脸:“哎呦,贺老板,颜颜这个时候哪还能念书?你们城里人是不知道,这一开春,地里多少活等着,来来来,你看看家里这羊啊,猪啊……”她去扯贺以诚胳臂,被他不耐烦一躲,眼镜后头那双眼,似讥似讽,他打断她,“这跟颜颜没关系,你再忙,还有颜颜爷爷能照顾你儿子,再不济,不是还娶了新媳妇儿吗?找女人做什么的?”
“看贺老板说的,”奶奶松了手,知道他嫌弃,却也满不在乎,掰着手指头数落:“新媳妇儿哪是那么好娶的,订礼,金耳环金戒指,开春这房子也得翻了重盖,哪样不得花钱?要啥没啥,人家跟你过个什么劲儿?哪里能跟贺老板比,您手指头漏点缝儿,够我们娶十个八个媳妇了不是?”
贺以诚仿佛早有所料,他轻掸胳膊,那上头不知几时落了点浮灰,也许是出堂屋时蹭到哪里。
“你卖孙女,已经卖一次了,我不是小气的人,”他抬眉,目光犀利,“老人家,做人不要太贪心,会折寿的。”
奶奶也笑得尖利:“呦,瞧贺老板说的,您大鱼大肉享不完的福那是怕折寿,我们苦了一辈子,早死早托生,我倒想赶紧合了眼,省得受罪。颜颜伺候她爸,天经地义,我们养了她十几年,她爸不能动,她不说去南边电子厂打工挣钱,还要念书,这才是贪心,丧尽天良的。”
贺以诚微笑:“那你怎么不去寻死呢?上吊,跳河,撞墙,想死有的是门路,实在不行,我开车来的,你跳车我也可以帮忙。”
奶奶脸色一变,着实没想到贺以诚看着那么斯文一人,嘴巴这样坏,笑笑的模样,竟然这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