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到那场大火了,又梦到雄雄的火苗里,浅浅冲他扬着手,拼命挣扎着,嘴张着,象是无声的惨叫,脸上的绝望让他……端木莲生弯着上身,拳头抵在胸口,用力咳了几声,那绝望让他的心痛的几乎无法忍受。
透过几口气,端木莲生从床上挪下来,摸到暖窠,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退回床上坐下,手依旧用力按着心口,看着案上的烛光,愣愣的出神。
这一阵子,他总是梦到她,梦到她在火里挣扎,她是在提醒他么?时时提醒他?端木莲生痛苦的闭了闭眼,哪里还要提醒呢?她早就刻在他的身体里、生命里,刻在他每丝肉、每一滴血里!
那场火,烧死了她,如今正时时刻刻不停的烧灼着他!
端木莲生直直躺下,大睁着眼睛,他的心被梦中浅浅脸上的绝望烧灼着,痛的无法再睡。端木莲生又咳了几声,坐起来,随手抓了件斗蓬披了,掀开帐蓬帘子出来。
营地里很安静,不远处的池州城上亮着几盏有气无力的红灯笼,端木莲生背着手,沿着帐蓬间漫无目的往前走。
黑山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却不敢跟的太近,爷这夜不能眠的毛病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十天里,这是第六回了,半夜里满营中乱走。黑山看着端木莲生的背影,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难过,爷瘦了很多,这么看过去,怎么背都弯了似的?这样子,越看越象个老人。
何标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捅了捅黑山,黑山忙抹了把脸,把难过和眼泪抹回去,这才看向何标,何标一身戎装,“今儿我轮值巡营。”解释了这一句,何标冲前面苍凉的背景努了努嘴,“刘全说,昨天也?”
“嗯。”
“大帅可瘦的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劝大帅请个大夫诊诊……”何标话没说完,黑山的眼风就横过来,何标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请大夫的话,谁也不敢当大帅的面提,还在永安城的时候,没营地,大帅就在城墙上转悠,他心疼大帅,又嘴快心眼少,隔天就和大帅说得请个大夫给他瞧瞧,大帅当时就翻了脸,打了他十军棍,虽说黑山给他放了水,可那之后,这事就成了忌讳,没人敢再提请大夫的事。
“这忌病讳医可不象咱们大帅的风格。”何标背着手,拧着眉。黑山没答他的话。
“真是因为夫人?”何标行伍之人,心里闷不住话,第三句就直夺主旨。
黑山又横了他一眼,还是没答话。
“我觉得不是,女人!”何标撇着嘴,他有一妻四妾,“咱们大帅这样的,能为个女人熬成这样?这不可能!当年那个……是叫小小?啧!多好看!又有才,大帅那时候多宠她,可一趟仗打回来,大帅竟把她忘了个精光!这事我在场!就站在大帅边上,那小小扑过来,大帅当时就怔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我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大帅才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听说那小小出家了?”
“你要是还想活着,这舌头还想要,就赶紧闭嘴!要是让爷听到,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黑山忍不住警告他。何标干笑几声,声音压低,“真是为了夫人?夫人到底什么样儿?”
“跟爷一个样。”黑山总算答了句,何标嘴巴张了个0,“啥?跟爷一样?男的?”黑山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何标,他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漫无目的却走的很快的端木莲生没听到后面的声音,确切的说,他没听到任何声音,耳朵不停的响着的,是浅浅的声音:‘你真好看!你要好好活着……’‘我喜欢看你啊’‘你说过的,一辈子不能欺负我’‘莲生,我好喜欢你啊’‘莲生……莲生……’
端木莲生跟着这声音不停的走,都说人生有魂魄,人死了魂魄还在,是浅浅在跟他说话吗?浅浅就在他身边吗?端木莲生原地转了个圈,在哪里呢?浅浅,你出来,别怕……
“莲生,我害怕……”端木莲生心里一阵绞痛,脚下一软,一头撞到帐蓬上,往后一个趔趄,黑山疾奔过来扶住,何标几个跳跃也急忙跟上。端木莲生用力推开黑山,声音嘶哑,“滚!”
黑山推着何标退后半步,端木莲生踉跄几步,绕过帐蓬,往前疾走。
“大帅这病,好象重了。”何标一脸担忧。
“没事,白天就好了。”黑山一颗心沉在冰水里,脸上却不动声色。
“唉!”何标叹了口气,“大帅这么大的功劳,那昏君不想着怎么赏,还把夫人害死了,娘的!反了算了!”
端木莲生一直走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几缕明媚的朝阳穿云破雾,照在端木莲生脸上,端木莲生迎着朝阳,呆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辨认了方向,直奔帅帐回去。
黑山舒了口气,太阳一出来,爷就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