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愧疚,这些感情你父王都有,可是放在国家的利益前面,在他必须抛弃的时候,是一刹那的考虑都不曾有的。”
孟嬴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恐:“不,不会的,父王他……”她满心俱是不甘和愤怒,但在看到庸夫人的表情时,忽然泄了气,伏在庸夫人腿上大哭,“可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庸夫人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似隔得十分遥远:“在魏家姐妹嫁进来以后,我原本以为,可以如他所想,退让一步。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离开。因为我知道,对于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来说,你想在他面前直起腰,就只能比他更为铁石心肠。”
孟嬴打了个寒战:“不、不……”她抬起头,急切地抓住庸夫人,仿佛要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似的,“母亲,我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坚强啊!”
庸夫人的眼睛越过城墙,看向远方,那个方向,是咸阳城。她轻轻叹息:
“其实我并不坚强……”她的手轻颤,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刚到这里的时候,她站在这个墙头,心里充满了愤恨和绝望,“刚到西郊行宫时,我每天都会站在这宫墙上看夕阳。其实刚开始我看的并不是夕阳,而是宫道,是咸阳城。我天天看着,明知道已经不可能了,可总还是会傻傻地期盼着,从那个方向,会有宫车来到,你的父王会出现在这宫道上,他会来接我回宫,告诉我一切都只是一个幻梦,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依旧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若是朝前迈一步,跳下去,就可以结束这无穷无尽的痛苦……可你父王没有来,我也没有跳下去。我想,我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孟嬴看着庸夫人,两行眼泪流下:“母亲,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一起……”她伏在庸夫人怀中,浑身颤抖,“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咸阳宫,我再也不想见到父王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在西郊行宫住下去,好不好,好不好?”
庸夫人轻轻摇头:“你还记得吗,当日我离宫之时,曾经问你,你是要跟我走,还是要留下来?”她轻叹,这叹息却似敲打在孟嬴的心头,“你选择了留下来。”
孟嬴吃吃地说:“我、我……”她抬起头,有些惊惶地看着庸夫人,“母亲,你生我的气了吗?”
庸夫人伸出手去,轻抚着她的额头:“不,我岂会因这种事生你的气?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既然我能坚持我自己的选择,又怎么会责怪你有自己的选择呢?”
孟嬴用低低的声音说:“我知道,傅姆也说过,我既然做了秦国的大公主,享受了国人贡奉,那么便要付出代价。秦国的公子们要沙场浴血,秦国的公主便也要作为诸国的联姻……”她说着,却是越说越愤慨起来,“不,我不愿意,我宁可去沙场浴血,也不想去嫁一个老头,我一想到我要和一个这么老的男人……我,我就觉得恶心!”
庸夫人摇了摇头:“孟嬴,你可知道,你若要留在西郊行宫,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孟嬴摇了摇头。
庸夫人冷冷地道:“那么从此世间再无秦国的大公主。大公主死了,那么燕王自然也不能要求一个死人嫁给他。可是,你从此不能再回咸阳宫,再不能行走于人前。”她转向孟嬴,声音渐渐转高,“你将和我一样,你的名字只代表一个存在于过去的人。孟嬴,我能够离开秦宫,那是因为我承担得了寂寞,抛弃得了荣华,忍受得了放逐,受得了名字被埋没……可是,你呢?”
孟嬴迷惘地回答:“我,我也做得到的。母亲,你告诉我,我也可以做得到。”
庸夫人摇了摇头:“不,你做不到,因为你想的不是改变自己,不是承担自己的决定,而是寄希望于别人能够怜爱你,让别人为你的命运去做改变,去迁就你。你绝食,你闹脾气,你跑到我这里来,无非就是希望,你父王能够改变决定……”她的声音忽然转为冰冷,“孟嬴,我来告诉你吧,谁也改变不了你父王的决定,他的心,比你想象的更冰冷。”
孟嬴的身形颤抖得越发厉害,忽然间失声尖叫道:“谁也不能逼我,谁要是逼我嫁燕王,我、我宁可去死!”
庸夫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你当真要死?”不等孟嬴回答,她抬起手来指了指宫墙道:“你若是想回去继续绝食,倒不如往前走几步,跳下去,来得更痛快一些。”
孟嬴转头看着宫墙,下意识往后一缩,紧紧抱住了庸夫人,哭道:“不、不,母亲,你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