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方菊英女士在她退休之后的生涯中,过得比她的前半生更加丰富多彩,兴致勃勃。度过了更年期烦恼的她,如今变得通情达理,待人和气又充满活力。连带张富成和张羽纶两父子,都充分地享受到了她这一转变带来家庭轻松愉快的好处。
不过对于晓岚来说,搞定婆婆方菊英容易,但一向看似客气的公公张富成才是真正的难以搞定。虽然在这个家里,看似方菊英的声音最响,脾气最大,但是真正到了最后一锺定音的,却永远是公公张富成。
当初方菊英择媳,当然也是问过张富成的意见,老爷子见了晓岚一面以后,就以那句红楼梦的“不在乎身世背景,只要模样好,性情好”而一锤定音,决定了这门婚事,至于有亲友质疑晓岚娘家没钱,老爷子也以一句“娶媳必不若吾家,嫁女必强于吾家”而挡了回去。
晓岚新婚不久,想要讨好老爷子,巴巴地托人买了上好的老坑紫云砚,上面由端砚名家刻了山水垂钓图等去讨好老爷子,老爷子微笑地接过,端在手里对光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放在桌上,微笑道:“晓岚你真有心,我知道你是孝心,不过我这群朋友也一直在搞这些东西,我们有进货来路,你真的不必花这个冤枉钱。”这边对着方菊英呼了一声:“老太婆,明天去周大福珠宝的时候,记得帮晓岚也挑几件好的。”
晓岚面红耳赤地退下,心里实在是觉得很憋气很冤枉,难道她讨好老爷子,是为了几颗珠宝吗?她不过是想一家人更好的相处罢了……
平心而论,晓岚不用讨好老爷子,老爷子也不见得会怎么难为她,只是老爷子这种客气而疏远的态度让她很不安很不爽罢了。晓岚上有姐下在弟,从小是个夹心阶层,通常这种夹心阶层不是最讨人厌就是最会讨人喜欢。而晓岚的性格有点偏向完美人格,也因此形成了一个习惯的定式,就是比较在乎别人的眼光,对于自己一言一行,非得得到他们的认同甚至是赞美不可。相较之下,她姐姐晓仙和弟弟晓峰,就活得比她自我得多。
在方菊英醉心慈善事业以后,晓岚有了更多的精力,于是偶而也会有时间来往于北京娘家。
一日晓岚从北京回来,见张富成正在书房中练习书法,于是拿了一个长锦盒进来,道:“爸,这次我回京的时候,跟朋友在潘家园逛街,买了两幅字画回来,您老帮我看看,是不是真迹?”
张富成看着她打开锦盒,却从里面取出两个明显是落满过灰尘又用湿布擦过而显出斑点的发黄宣纸卷筒,不禁皱了皱眉头,问:“花了多少钱?”
晓岚报了一个数字,张富成连连摇头:“你这个价钱呢,如果买假的明显太贵,如果买真的呢绝对买不到,也就是蒙蒙你们这些外行人。”虽然这么说,但是看着晓岚慢慢展开画卷,指点道:“你看,这下面的落款是张伯驹书,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收藏名家,他的字画哪能流落到潘家园,哪能让你买得回来?”
再打开另一张,更加摇头:“范曾,又是范曾,我的这批老友家里几乎人手一张范曾,范曾的假画满天飞,你知道范曾的字画价格现在是多少?你能从潘家园买到,哼,真是荒缪!”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自说自话,又拿起放大镜再看一回,边看边道:“张伯驹仿得真是很象,你看这笔力,这意境,荣宝斋都未必仿得出来。要是荣宝斋仿的,也不止这个价啊!范曾这张笔力生涩,完全不象,完全不象!”一直看到落款处,神情倒有些凝重了:“‘年人日于北京文艺界新春书会’,晓岚啊,这两幅字画对方卖的时候怎么说的啊?”
晓岚说:“是一个地摊上摆的,我听那个摊主说,这些字画他是从一个文化机关要大楼搬迁时收购过来的。解放初许多文化部门的机关都在那幢大楼办公,后来呢许多单位都搬到新大楼了,搬家带不走的旧家具,旧书报就都打包卖了。他从一个旧牛皮纸袋中发现里面叠着十几张字画,觉得这可能值几个钱,于是乘着周未人多,带到潘家园来卖,不过当时他那摊上就只有这两幅了,所以我都买了过来——”
张富成细细一数,手都抖了:“年,那是六十年代初啊,难道这有可能是真的?不可能,哪有这么多真的啊!等等——”他此刻一扫刚才的轻慢,极度慎重地把手上的两幅画收好,拨了电话:“喂,李馆长啊,我张富成,您有空吗?我这里有两幅画,六十年代初的,一张张伯驹一张范曾的——什么,范曾的不可能,六十年代初范曾还是个学生?啊,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那张张伯驹的我看着实在太象了。画上面有什么特征,好的,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