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的小姐很亲切,招呼她填好数据、核对身分、缴交入会费,又做了一堆有的没有的问卷调查——
希望的年龄?学历?职业?个性?外型?家庭背景……任婕宜回答得头昏脑胀,到后来根本不知道填了什么,小姐收走文件,和善地笑了笑。「这样就可以了。」
「呼……」她如释重负,感觉比大学联考还教人紧张。
在小说里,两个主角坠入爱河似乎只是一眼瞬间的事,现实却充满诸多考虑。可她始终憧憬,也许哪天走在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就是她一辈子的伴侣,就算他们会吵架、会有争执,都是基于相爱的前提,不需要太热烈的火花,只要可以牵着手,相互扶持就已足够……
唉,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过了三天,婚友社打来电话。「我们这月底有个s级会员的特别聚会,因为任小姐的条件很优秀,所以我们特别多排出了一个名额,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参加呢?」
「要要要!」开玩笑,这时候不答应就是傻了。
虽然不晓得那个s跟s有没有关系,不过入会费都缴了,任婕宜自然是本着不浪费的打算,照单全收。
不过眼下,她有更大的苦难要先度过。
他们出版社的书分四个书系,上旬十五本、下旬十五本,最后一批通常赶在月底出版,俗称死线,这批任婕宜负责两本书,其中一本已经做好,另一本却少了足足三章,印务来问:「那本《爱情一扇窗》好了没啊?」
「快了快了快了~~」任婕宜嘴上这么讲,实际上作者才刚交完给她,她还在看,标注修改处。「我好了!这本很赶,拜托先帮我弄,我向你下跪。」她一校完立即ail给排版人员,这五年来她已经不知跪了多少次,膝盖早装铁板了。
「任婕宜,又是你!」负责二校的前辈发疯,抓着打印稿冲口大骂。「每次都叫你掌握好进度,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哪有每次!上次分明是你的作者……好啦不要瞪我快点校稿,制版来催了。」
前辈咬牙切齿,边看边骂。「任婕宜你稿子怎么做的!季节完全不对,女主春天怀孕,夏天生小孩,她怀的是哪咤啊?!」
「哪咤怀了三年六个月生下来应该是秋天了……好啦不要瞪我快点校稿,印刷厂来催了~~」
乒乒乓乓,一阵兵荒马乱,出书日前的周末大家都在死在线手刀奔驰。作者很赶、编辑很赶、校对很赶、制版很赶、印刷……更赶,等确定进版,大事底定,已是星期五的晚上十点,留下来加班的人都瘫在一旁,呈现死状。
前辈有气无力。「你下次叫作者书名别取得这么不吉利,什么窗不窗户,差点就开窗……」
「喔呵呵呵……」任婕宜干笑,所有人脸上皆一片青灰。刚进出版社时她曾傻傻地问既然赶得要死,干么不缩减出书量就好?
前辈一听,赫然大骂。「太天真了!」
首先是出书的数量也会影响经销商,增减都要提早告知,而且以量制价,一旦量少单价就高,影响盈余,有些经销商甚至会以货运量降低为由,拉高工钱。诸多缘故,反正结论就是赶,赶就对了!
所以不只作者在赶,编辑也赶。
一想到明天还得去相亲,她回家路上便重重叹一口气。一旦赶完工作,周末她只想在家扮尸体,尤其这周特别赶,作者小孩生病,她总不能没血没泪地跟人家说「把稿子交出来就对了」,结果被前辈骂了一顿。「那是作者私人领域的事情,你要懂得让她自己消化!」
前辈你都不怕下地狱吗……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好久没这么疲惫,脑子晕晕的,肚子又闷又疼,好像是那个要来的前兆。一回到家,更是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她无力地趴在玄关,打算休息一下……奇怪,怎么一片黑?她刚刚才开了灯……
结果等再有意识,窗外鸟鸣啾啾,隔壁家孩子出门上学,她竭力抬眼,下半身怪怪的……这一瞄,她尖叫,差点以为自己人在命案现场。
她惊醒,满头冷汗——她居然在玄关睡着!而且下腹微微抽疼,地板上一片血迹,更不要说自己下半身的衣物。亲戚在她昏睡时骤然造访,招呼都不打,有够没礼貌,她脸青青,实在很想哭。
眼下屋里只有她一人,哭泣不能改变现状,她忍泪,咬牙爬起,洗好澡再擦地板,趁着血迹半干把衣物洗涤干净。
她一边洗一边抬头,在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灰白模样,不禁一阵发愣。
她……怎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凄惨、苍白,眼神无光,上次她毫无牵挂地大笑是何时?又是为了何事感到开心?她脑里一片空白,鼻酸眼热,前辈说的话浮现耳边:每次做稿赶得要死累得要命以后,能有个人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