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思一向深沉,这两年来,更是喜怒无常,连他这个在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人也不敢妄加揣测。这会儿这个沈家女却自己冒出来送上了风口……
“好,好,看不出来,巧舌如簧外,还有张硬嘴巴!朕倒要瞧瞧,你能硬到什么时候!”皇帝盯着还跪在脚下的双鱼,冷冷道,“把她拖下去,杖责四十!”
徐令大惊。
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兵仗司管事太监时,一次受到排挤冤屈,曾得到过沈弼的帮助,所以一开始见到沈家女儿,就对她隐有爱护之意。
这个沈家女儿看起来娇弱如花,莫说四十,便是二十,恐怕她也经受不住。
徐令踌躇了下,站着不动,见到皇帝目光转向自己,冷然如电,一凛,不敢再说话,忙低声应了喏,叫边上的小太监六福送双鱼出去受杖,背过身时,悄悄对他弯了弯拇指。
掌刑太监里有个不成文,但人人都知道的规矩。看到这个手势,就是表示要虚打,不能伤筋动骨。十年前信陵王受刑时,当时的徐令原本也想手下留情,但被皇帝看破,喝令重则,这才结结实实地吃了四十大板,受刑过后,血ròu模糊,令徐令不忍多看。
小太监拖着双鱼下去,稍顷,徐令扶着皇帝慢慢躺了下去,看了眼他神色,咳了声,轻声道:“陛下,奴婢去看看,堵住那丫头的嘴,免得她疼了胡说八道就不好了!”
皇帝面上渐渐又爬出了方才的那种灰败落寞之色,闭着眼睛一语不发,徐令便转身,到了门口,忽听身后皇帝道:“把她送到平南伯爵府吧!”
徐令一怔,转头见皇帝依然面向内地侧卧着,仿佛睡着了一般。诺了一声,便匆忙出去。
……
双鱼被按在了地上,感觉到棍子一下一下地落到了自己臀部,闭着眼睛,咬牙忍受着这屈ru时,徐令赶了过来,一把夺去掌刑太监手里的刑杖,跺脚斥道:“谁叫你真打了?打了几下了?”
掌刑太监惶恐,慌忙下跪道:“方才六福已经关照过了,没敢真打下去,只打了五下。”
徐令丢掉了刑杖,冷着脸道:“行了,就这样吧!皇上的话,把她送到平南伯爵府!”
第8章
平南伯沈钰这几天有点烦恼。
他的父亲本是侯爷,因追随先帝有功,荣列八大柱国之一。二十年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沈家在京城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荣耀门庭。老侯爷死后,沈家降递袭爵成了伯爵府。沈钰本就是才干平庸之人,靠着父亲余荫当上了不大也不小的中司侍郎,多年来无功无过,一直在这个位置上混着,在朝廷里的存在感几乎为零,加上十年前又出了兄弟沈弼的事,沈家门庭更是一落千丈,到了如今,沈家虽还挂着伯爵府头衔,但也仅剩这么一个头衔了。
十年前朔州之战,沈弼死后,罪名极大。沈钰如惊弓之鸟,第一时间跑去皇帝那里痛哭流涕地恳求恕罪,最后连皇帝也烦了,不见他,他更是吓的胆子都破了,顶着毒辣日头跪在皇帝平时接见臣子的晁阳殿外不敢起来,最后晒晕倒在能把鸡蛋烤熟的地上,最后还是徐令看不过眼去,和几个太监一道将他叉到了外头阴凉地方。过了几天,总算皇帝那里传出话,说沈之罪,罪在己,祸不至家人。沈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卢氏死后,剩下当时才六岁大的侄女沈双鱼。他原本就心有余悸,加上夫人徐氏吹耳边风,他也就含糊其辞不愿收留,果然,卢嵩带走了她,这事才算翻了过去。
沈钰做梦也没想到,他那个原本一直寄养在卢嵩那里的侄女竟会在三天之前凭空地冒了出来,被宫里的太监给送到了他家,说是皇帝的口谕。
十年时间过去,虽然偶尔有时候,沈钰想到自己的这个亲侄女,心里也会生出一丝没有尽到长伯之责的愧疚感,但这丝愧疚感通常来说很快就会消失,完全不足以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这个侄女被送过来时,沈钰只知道她刚从皇帝那里吃了棍子回来,但她怎么见到皇帝,又为什么吃了棍子,他半点也没头绪,问侄女,她也闭口不言。
沈钰对着面前这个已经变得完全认不出来的少女,惊呆之余,也顾不得多叙什么天伦之情了,吩咐自己夫人徐氏继续盘问,自己便外出四处奔走探听消息。
三天之后这会儿,沈钰已经问遍了朝中所有可能知道点内幕的同僚,隐隐只打听到她似乎是为了卢嵩在庐州府获罪入狱的事情才入京的,刘伯玉把她带到了皇帝面前。至于别的,大家也都一头雾水。
一个是当年朔州战事的罪将之女,一个是因此而被贬谪出京的前朝廷大员。这两人的敏感身份决定了此事很快就成了百官暗中关注的焦点。原本有些一潭死水的京城官场迅速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