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惹麻烦只是最基本的诉求,他们还想回家,李竺对这要求一直保持沉默,不过是因为他们还处在博弈之中——从亚当提议外出吃饭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他们有没有胆量去felfe,有没有胆量散步回家,有没有胆量直接把他们和国内的联系暴露给他看。这是她看得出的试探,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存在更多交流,李竺知道她是博弈中信息最少,最弱势的第三方,她既不知道亚当凭什么劝他们别去大使馆,也不知道傅展为什么只凭他的几句话就下了决定。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和u盘内容有关。
埃及的高级公寓房租当然不贵,设施水平也就和国内的老公房相当,但如此的基础设施在当地已属难得,八层高度更可傲视吉萨区大部分民居。回到家里,天气已经冷了,亚当泡上一壶酽酽的红茶,拉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瞭望灯火黯淡的市区,尼罗河倒还有些色彩,三四艘游轮拖着彩色的尾巴开过去,带去一片波动的多彩的粼粼。
“五年前,现在的河面上应该挤满了游轮,游客来这里吃晚饭,看苏菲舞。但现在埃及已无法维系局面——如果连开罗的旅游业都在衰退,你就知道这世界绝对是出问题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他们没挖出我们的尸体的话,两三天后,连这些游轮也许都开不出来了。”
这和李竺的观点不太一样,她还倾向于自己应该会更加安全:对美国佬来说,u盘肯定是连人一起被炸死了,挖掘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本可以利用这时间差及时进入大使馆。不过,亚当说得也不无道理,u盘肯定是没法回收的,而安全屋里又没有死人——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他们所有人都逃出来了,毕竟当导弹落下时,最前头的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即使跑在后头的人有栽在事故里,那也应该是死在地面上,而非安全屋里。
人不见了,u盘也没回收,美国人会干什么?在巴黎和罗马,他们煽动风暴就像是扇动翅膀一样简单,而在民意本来就混乱不堪,国家陷入漩涡的埃及,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李竺抿了一下唇,在这一瞬间,她考虑的甚至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尼罗河上游轮中的舞者,他的大裙子转动起来,像永无休止的彩色大漩涡,把所有人吞没。她感受到一种冰冷的、麻木的愤怒,这不是你习惯了就能视若无睹的社会现实。明知它就是真理,如今这世上一半以上的战争都是代理人战争,但你依然会感到不平与愤怒。
“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但她不想抱怨什么,这是一种很私人的感情,她觉得亚当和傅展都会斥为幼稚,“你们暴露了?”
“cia一直试图攻陷我们的服务器,也许他们已经成功了,拉取到了开罗的安全屋地址,甚至是直接黑进服务器,根据ip定位到了大概区域。”亚当比了一下屋内的电脑,“如果我能用它的话,可以在两分钟内告诉你们答案——但你们不会答应的,是吗?”
……傅展和李竺都没有说话,但表情已足以回答问题。亚当又笑了,“可以理解,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进来救人。”
他又否定自己:“不,我会进来撕掉胶带,但反锁上门。这样,最终现场效果会更自然。”
李竺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一点:人死了还是会被挖出来的,导弹不是核弹,主要还是靠冲击力造成破坏,这毁灭不掉胶带痕迹,即使她没冲进去撕毁胶带,拉亚当一起逃生,cia依然会发现不对,盗火者自然更可能找到线索,他们一样会重新坠入无止尽的连环追杀,而这一次,还会带上无法磨灭的谋杀指控。
她不禁看了傅展一眼:他想到了吗?所以才没阻止她?
“我进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她坦白。
“我知道,那时候你心里只容得下直觉的反应。”亚当说,他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这直觉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李竺摇摇头,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尼罗河上的月色,这条蜿蜒的河似乎有种魔力,把整个国度都扭曲,你明明坐在八楼狭小的阳台上,但却也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正站在四千年以前,在纸莎草丛里,喝着淡啤酒,眺望着天边的弯月。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亚当打破了沉默,他盯着圆月出神地说,“看过关于你们的视频,我对david印象很深刻,我觉得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傅展抬起眉毛,安静地说:“噢?”
“李小姐进来救我,你却在门口推开所有逃命的人,确保我们是第一批离去的人。”亚当说,“这也会是我的选择——我们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