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货船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四处污水横流,恰恰相反,以货船的标准来说,它很干净,只是所有的货船大概都一样:不像是客船,货船为了把盈利空间扩到最大,船员的舱位都很狭窄逼仄,淡水永远都有股说不出的铁锈味,也许是供水管道年久失修,船上饮食还不错,就是这股铁锈味如影随形,和机油味、汽油味一起,让人很容易伴着风浪产生晕车般的感觉。
不过,一天中也还是有些美好时刻的,在海上,日出日落想不看都不行,当太阳西沉时,散射的日光将阴沉的云彩也映得瑰丽,在甲板上,吹着暖湿多情的海风,望着船尾散开如鱼尾的涟漪,目送着夕阳缓缓被海平面吞没,这会唤起很多人的记忆——太多客船设置了‘泰坦尼克点’,不过大部分时候,这么做很危险,而且也一点都不赏心悦目,所以在货船上,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在甲板上找个位置坐着就行了。
从那不勒斯上船的两个客人就很喜欢到后甲板看夕阳——勇敢梅利号和大多数货船一样,总有几个舱位空着,一般来说,通不过客货两运的资质认证,不过这种往返于欧非之间的灰色货轮总会多带几个人,船员们都不会多问:从非洲往欧洲,最近检查得很严,但从欧洲出发,边境检查形同虚设。这种无法从正常途径出关的乘客他们也不敢多招惹,欧洲呆不下去,要去非洲那几个动荡中的国家,即使船员们多少都有些难言的过去,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货轮上打工,但他们也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不过,这一次的搭船客看起来是真的斯文,一对亚裔,平时深居简出,每天只有日落时分上甲板透透气。他们长得都不错,看起来细皮嫩肉,对人时常是一张笑脸——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上等人的样子,什么事都说谢谢,坐在船尾看夕阳的样子还真有点像那些娘们兮兮的爱情电影,两个人靠在一起低声说话,那气氛好像谁都插不进去。
(海上航行是男人的事业,女船员非常少见,这个女乘客长得挺好看,脸秀气,身材不错,笑起来很甜。不过没什么船员动歪心思,上船的时候老sa无意间看到过她腰间别的手枪,而且她男朋友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可怕,对人很客气,但你就是知道他也能笑着剥下你的皮)
“在这种船上工作久了可能会有致癌风险。”
但他们如果听得懂这两个乘客间的对话,所有的浪漫泡泡都会瞬间破灭,他们说话小声的原因也仅仅是不想暴露国籍,在这艘船上度过的每一天都让人担忧日后的致癌风险——如果他们不用担心近在咫尺的死神的话。
“装的都是废旧垃圾,死人衣、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电视,废旧电池,凡是需要回收的垃圾都会对环境造成长久污染,所以各地总是想方设法,把这些货运到别处去,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一个人的垃圾是另一个人的宝藏——这可能是新千年以来最赚钱的新兴行业。垃圾倒卖,用极便宜的价格把垃圾批发过来,只要付运费就可以了,在第三世界国家,这些垃圾可都是好货。死人衣、打口碟,还有你想不到的金属提炼,一个集装箱的垃圾过来先分装,能用的电池挑出来,大概十几年前地摊上的p3很多是这样组装出来的,余下回收利用,能卖就卖,实在卖不出去的重新提炼出贵价稀有金属。”
“怎么提炼?”
“通俗点说,拿大锅煮。”
“……”
“别以为离你的生活很远,河北甚至浙江一代,两千年初做这种生意的地方很多,都是集团式的,全村一起,沿海最佳——浙江有几个市癌症发病率全国前几,就是金属拆解做多了。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逐渐转行——人力成本太高了,年轻人宁可去富士康,老板没办法,只好去国外开厂。”
傅展笑了一下,“所以你看,富士康这样的血汗工厂是多么伟大。不过,这对土地来说已经晚了,重金属污染几百年也降解不了,现在那一带的土地种出来的都是重金属超标的粮食。”
的确,贫穷距离中国从不遥远,对大部分人来说,这记忆依然触手可及。七八年以前,多少人还热衷于小店贩卖的‘vtage孤品’,物资匮乏的时候,对来源人们根本就不会去想那么多。李竺已不会再说‘那么那一带的人是否后悔’这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话语,在当时,这何尝不是一种让人羡慕的选择,就是现在,恐怕在内陆也有不少村庄遗憾于自己占不到这样的地利。这条垃圾链就像是社会的另一条血脉,流淌得很隐秘,但却从未断绝,形象些比喻,这是一条人体蜈蚣链,发达国家的排泄物,对穷国来说就已是珍贵的营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