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拍了拍李顺容的手,悄声道:“下面由你来问。”
李顺容紧紧握住了帕子,颤声问:“你姐姐昔年离家时,你可还记得当时情景?”
李用和忽然听帘后又换了一个女子声音,更是晕眩,只得道:“姐姐昔年离家时,小民才不过五岁,听说是送到旧日主公的府上侍奉。后来父亲去世,吴越王府赏下恩典来,小民也曾经打听过,说是姐姐入宫去了,小民家不敢再打听。父亲去世后,和吴越王府也断了往来,此后再无音讯。”
听得帘后仍是那女子声音颤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姐姐的模样?”
李用和摇了摇头:“姐姐离家时,小民年纪太小,实是记不得了。”
帘后那女子声音道:“家中还有何旧物凭信,可作相认?”
她这么一说,李用和立即道:“自然是有的。”随即在怀中掏了半日,掏出一个灰色布包来,摆在地上打开,里头又是一层油纸包,再打开油纸包,里面却是一只已经褪了色的香袋。他将香袋摆在灰布与油纸之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是离家当日,姐姐从大相国寺求了护身符来,放在她亲手做的这个香袋里头,挂在小民的脖子上。”
李顺容泪流满面,站起来就要一步走出帘子,太后拉住了她,又问:“这般重要的东西,恰恰今日一问,你便拿出来了,何以如此凑巧?”
这句话很重要,李顺容本拟要冲出去,又停住了,单听那李用和如何回答。
李用和也知道今日这番朝见,最后都要着落在这一句话上,更是小心:“先母故世之时,只嘱咐小人,姐姐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务必要留着这个香袋,找到姐姐才好相认。因父母亡故后,小民替人为佣工,居无定所,唯有将这香袋随身收好了,从未曾离过身。”
太后松开手,李顺容听到母亲死时情景,早已经泣不成声,此时一头冲出帘子,抱住了李用和悲呼一声:“弟弟——”
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好半日才停下来。太后欣然道:“好了,如今你们姐弟团聚,当真是喜事一桩。”
江德明凑趣道:“太后千秋,正遇上李顺容姐弟重逢,这当真是喜上加喜啊!”
李顺容拜谢太后:“太后的大恩大德,臣妾姐弟真是杀身难报。”她心中虽然感激之至,只是不擅言辞,此刻越发不敢多说了一个字。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忽然间心中一阵感慨:“莲心,你入宫这么多年,与家人断了联系,不想今日还能够再相遇,这也是极难得之事啊。若论旁人,竟无有你这般福份,便是倾尽心力,也再找不着一个亲人来。”说到这里,神情愀然不乐。
李顺容知道这又触动了太后的心事,太后自先帝年间,就派人去蜀中原籍寻亲,虽然有一堆混充的族人,然而却竟无法寻回一个真正的至亲来。想到这里,心中不安,叫了一声:“太后——”
太后却听出她的意思来,摆了摆手,强笑道:“戴太妃已经去了,我看你一个人在永定陵住着也太孤单了,仪凤阁还空着,你还是搬回来,咱们老姐妹们有个伴儿。且你们姐弟重逢,住回来也方便见面。”
李顺容满心感激的话,想说而说不出口,但见太后松了一口气道:“总算验证了是真的,让你们姐弟团聚,我也放下心来。这也算一桩事了结了,好了,李顺容且去休息,过会儿百官入朝预祝,自有得忙碌。江德明,你去请八爷进来吧!”
李顺容本已经准备退下,忽然听得预祝、八爷等字,浑身一震,失声道:“啊!”
太后含笑看着李顺容:“妹妹怎么了?”
刹那间电光火石,李顺容脑中嗡地一声,陡然间跑马灯似的,将八爷探陵、今日入宫、姐弟重逢,然后又紧接着当着她的面吩咐八爷入见之事尽数串了起来,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跪下,颤声道:“请太后迸退左右,臣妾有下情禀告。”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太后之意,天下还有何事,是太后不知道的呢。今日进宫,太后这一重重的恩典,每一步都是备着让她自己开口而已。她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闭口如蚌,然而到了此时,却不能不推翻自己这番傻念头。从八爷探陵那一日起,太后就等着她开口,她不开口,太后一次又一次地将机会递给她。如今这般的情景,她这般的不开口,简直就是另一重默认,是要完全拒却太后的好意,默认将自己推到另一阵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