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送了灶神,正是腊月二十五日,这一日恰好天降大雪,燕王赵元俨便依旧例开筵饮酒,府后头堆起雪狮子垒起雪山,大会亲月,低吟浅唱。
在王府后院,中间小阁连着两边长廊,摆下十几张小几,一几两椅,两人对坐而酌而饮,对面则堆起一座雪山,再堆了些雪狮子雪人等,叫了一班杂耍艺人在雪山与雪狮子之间穿梭来去表演,或杂着几个女伎清吟小唱,丝竹之乐。
燕王的几个儿子,陪了诸官员饮酒说笑,燕王独自陪了今日官位最高的侍中曹利用,在中间小阁中对饮。外头的吟诗作乐,散在风中雪中,阁中的两人,压住了声音低低地说话。
燕王倒了一杯屠苏酒,冷笑道:“侍中,听说此番长宁节要大办,不但百官拜寿,大赦天下,还要天子上寿,万国来朝,可”
曹利用手执着酒盏,脸色沉郁:“昔年太宗皇帝册立先帝为太子,祭庙告天,晓谕中外,令后来的王继恩谋立楚王之事不遂。先帝东封西祀,大设庆典,目的也在于威慑外邦,成就大中祥符的盛况。此番长宁节如此大肆辅张,岂非是效法契丹萧太后的再生仪之法,要天子上寿,岂非是宣示天下,如今乃是女主当政?”
燕王放下酒杯:“这正是太后最擅长之处,我隐约听说,当年太宗皇帝册立先帝时祭庙告天之举,便是出自她的谋划。”
曹利用凝视燕王,叹道:“此番若在中外建立了威势,则将来其地位更难撼动了!”
燕王双目炯炯:“因此,咱们便要在这次长宁节之前动手。”
曹利用一喜:“王爷要如何动手?”
燕王凝神想了一想道:“本朝自太祖开始,便以国基为本,不可动静太大。若是动静太大,便失了朝臣之意,百姓之心。不但落了下乘,且开了这个口子,将来难免他人效法,就不好收拾,未免走到唐末五代的旧路子上了。”
只这一番话,说得曹利用连连点头,这正与他这些日子所虑的一样,本朝自太祖以来,黄袍加身皇位传递兵不血刃,杯酒释兵权谈笑收政。若是有人动静太大,只怕当真有是求荣反辱之虞:“王爷这般见识,当真是帝王胸怀。”
燕王冷笑一声:“依我之见,倒不如借长宁节这股东风,教崇徽殿那位自食其果。”
曹利用心中一动:“愿闻王爷高见。”
燕王笑了笑:“本王想了几步棋,与侍中商榷一下如何?”这边挪了酒壶酒盏,细细地道:“第一步,便是在这段时间,便叫几位御史上书,说官家已经年满十五,太后理应撤帘,还政官家。”
曹利用脱口道:“她岂肯撤帘?”
燕王笑道:“第一步只是先张个声势,埋个伏笔。第二步,便是长宁节三天前,百官要进宫预祝,便等这一日,把永定陵那位接出来,当着官家和文武大臣们的面,说明真相。太后之位,本为帝母之尊。当日她以此而得皇后之位,她能为太后,那么李氏岂非更应该尊为太后?”
曹利用眼光一闪:“王爷的意思是——两后并尊?”
燕王点头:“正是,而且要这长宁节上,也要两位太后一齐受万国来朝之贺!”
曹利用拍案叫道:“妙极,她这般苦心经营的长宁节,到时候岂非成为笑柄?”
燕王冷笑:“长宁节后,咱们便可奏请官家亲政了——”
曹利用立刻接口道:“到时候,两宫太后退居后宫,熙养天年——”
燕王也接口道:“你我辅佐官家,同理朝政——”
曹利用道:“她若不愿——”
燕王立刻道:“只怕到时候却由不得她了。”
曹利用笑了,方才两人说到热衷处,直如短锋相接,片隙不留,说到此时,心终于定了下来,缓缓地道:“不错,只要官家知道真相,必然与她反目成仇,到时候只怕连群臣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她便纵有通天之能,只怕也回天乏力了。”
刘氏若是失势,眼见着官家年幼,李氏懦弱,这朝政是势必非要倚仗燕王与他这两位有功的重臣身上了。
曹利用的眼光从燕王的身上,扫视到两边回廊中坐着的十余位官阶高低不同、来自三省六部的官员们,看着周旋在诸官员中间燕王的四个儿子,心中暗忖,看来燕王这些年深居简出,可是这势力却仍是不是容小觑啊!方才那一套周密的安排,断非是一个人短时间能想得出来的,必是出自这一批智囊的商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