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一道惊雷炸响,寇准心头极度震憾,这么多年来引以为自傲的一切,竟被眼前的一个妇人,击得一片粉碎。他缓缓地伏下身子:“寇准领罪,罪及寇准一身,万勿再牵连他人。”
刘后长长地出一了口气,缓缓地道:“你应该觉得庆幸,幸而你生在本朝。历朝历代的君王,没有一个及得上太祖皇帝心地宽厚。太祖没有杀过一个臣下,后世子孙也不敢有违先人之厚德。官家有病,我也不想把此事闹大,引得人心不安。只是我问你寇准,周怀政虽然伏诛,若再出来一个逆乱之事,也是拿着你太子监国的旧议,拿你出来做幌子,到时候,你该怎么办?我纵然再要饶你,你教我以何辞面对文武百官?”
寇准闭目道:“寇准明白,寇准当自请出京,请官家降罪!”
刘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最桀骜不驯的人,也终于波澜无惊地处理了。此时皇帝病重,一切只能平静处理。她淡淡地道:“你且退下罢,自有旨意会下来的。”
次日,圣旨下:寇准坐周怀政案之罪,贬为太常卿,下到相州为知州。
半个月后,丁谓上奏,永兴军巡检朱能,勾结周怀政假造天书,现因周怀政案拿问朱能时,朱能拒捕兴兵造反,已被诛杀。朱能本是寇准的部下,献天书时寇准又曾为此写过贺表,朱能造反,寇准理应连坐。
于是旨意再下,寇准降为道州司马,贬放到更远的岭南之地去了。
长亭外,送别离。寇准遥望青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此时此景,仿佛若十三年前的情景重现。只不过,当年送别的丁谓,如今已经变成另一个逼他出京的人了。
今日送行的人,是副相王曾。王曾倒了一杯酒送上:“寇公,十三年前送别,三年前迎归。寇公放心,朝中有李相与我等在,定不能再叫寇准久等。”王曾暗自唏嘘,李迪今日本也要来送别,却被丁谓寻事拖住,不得分身,而他自己力保寇准,却因寇准租住他的宅弟,被丁谓讥讽为房东替房客说话,莫不是怕没得房租再收,平白受了丁谓的言语刻薄。
寇准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朝着京城方向看了看,纵声笑道:“十三年前,我离京之时,满怀不甘不忿。因此上不顾一切为择手段,甚至连奉天书写赞表的事也都做了,以求东山再起。”他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三年京城为相,身心俱老!自辱其志,却成了画虎类犬。却原来我不是这样的人,想做也做不成,不过枉自己扭曲了自己罢了!思想这三年来,当真大梦一场!”他将酒杯一掷,长笑道:“这一场贬谪又如何?不过是成全我寇准依然做回自己而已。从今后放任山水中,鞠耕田桑间,与村夫野老抵足谈笑,更为快意而已!”
长笑声中,寇准已经转身登上马车,车内,倩桃已经含笑相候。寇准向王曾一拱手:“王公,此去山高水远,不必相送。”
长笑声中,但见一行车马,渐渐远去,消失在天边,王曾耳中,似仍可听到寇准朗朗大笑之声。
第七十六章 山雨欲来
直到秋天的时候,真宗的病才稍稍好些,开始重新登崇德殿临朝听政。但是这一场大病,却已经损耗了他的元气。经常神思困倦,心不在焉,竟是时间越久的事情记得越牢,发生在近期的事情,却是经常前言不对后语。过了几日,忽然问群臣:“朕怎么好几天没看到寇准了?”
群臣大吃一惊,面面相窥,不敢做声。
宰相李迪上前一步,道:“寇准已被流放到道州,难道官家竟然不知吗?”
真宗大吃一惊:“寇准犯了何罪,竟贬到道州去了?”
丁谓忙上前一步:“官家忘了,是八月中旬因为周怀政谋反之事,寇准参与其中,因此官家下旨,贬为道州司马。”
真宗想了想,倒有些迷糊起来:“周怀政谋逆的事,有牵连寇准吧?”
李迪大惊,急忙跪下道:“莫非是皇后假传圣旨?”
真宗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皇后竟敢如此专恣?”
当年刘后立后之时,李迪本就是大力反对,再加上寇准被贬,丁谓在刘后纵容下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已,此刻他听得真宗口露不满之意,心中一喜,趁机道:“皇后如此专权,朝中上下只知有刘氏不知有官家。官家何不废了皇后?”
真宗这一惊比刚才更甚,瞪着李迪看了半晌,丁谓吓得心头狂跳,忙跪下奏道:“李迪放肆,诽谤皇后,请官家治罪!”
真宗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迪与丁谓好一会儿,看得两人惴惴不安,竟不知道天心何测,却不知道此时真宗才是吓了一跳,他这段时间脑子甚是浑浊,须得静下来片刻,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却缓缓地道:“哦——朕想起来了,寇准的事,皇后禀报过朕,朕这段时间病得糊涂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