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光替他补充:“也因为不信任。”
方笑世说:“东明朝廷,毕竟不那么让人放心……”
“不过你应该看透了,就算留着后路也没用。”郝光接口:“就算败了,就算官家要杀他,就算所有人都要他死,他也不会离开东明的。某种程度上说,他比谁都死心眼。倒不是说他有多热爱东明,有多希望百姓安康,支撑着他的其实只是个很难让人理解的信念……他心里想着的不是朝廷、不是百姓,更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些曾对他好过的人。所以就算留着后路,你也带不走他。”
“就好像当初你带不走坐在地牢里等着当祭品的那个人?”
“他果然都对你说了。”郝光有些欣慰:“你是第一个让他提起这些事的人。就算是当初的厉行也没能让他吐露事实,你做到了。”
“我宁愿我不知道。”方笑世叹了口气:“人就交给你了,剩下的事都由你去跟厉鹏展商量,我不会再管。驱狼并湖这种事,你们应该都不陌生。”
“阿宝说得没错,你们两个都是喜欢当甩手掌柜的人。”郝光口里抱怨着,眼底却着实欢喜。有了附族这一条线,要阻止耶律图就有把握得多了。
方笑世却没再说话,任由最后的意志支撑着双脚移向国舅爷所在的营帐。等看到国舅爷安安分分地横坐在榻上看书,才松了口气。
似乎是察觉他的归来,国舅爷搁下手里的册子,抬头看着赶了几天路的方笑世。彼此都不是年少气盛的人了,也说过“不求相知相许相爱”,只是到头来终究还是纠缠到密不可分。
“我说过,我没那么容易死。”国舅爷道:“就算有些灰心丧意,我也没那么容易倒下。那些义父来不及看到的事情、那些老师来不及看到的事情……那些父亲盼不到的清明,我都要一一看到。等北地战事了了,我们要扶持寒门士子,平衡南北纷争,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听到他说“我们”,方笑世只觉心里百味杂陈,见他精神不错,也就心安了:“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你入金营的感觉。不过敕也南没有刁难,没有在我眼前奸淫东明妇孺,没有在我眼前油烹王孙肉……”有些事,真的宁愿不知道。若非了解了那么多,也不会一点一点地深陷。
方笑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在国舅爷身上狠狠地栽了。
两个人一个病、一个累,李宝送来稀粥以后就躺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国舅爷再次醒来,天已大亮,朦朦胧胧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给人一种敞明无比的感觉。
李宝一直守在桌前,见国舅爷醒了,喜笑颜开:“先生,北边的事就要定了!耶律图的意图败露,狄国附族一起反叛!他们狗咬狗咬得越欢我们就越有利。”
国舅爷只是淡应:“那就好。”
方笑世也被李宝的动静吵醒了:“阿宝,你怎么不去郝大师那边帮忙?”
李宝说:“大军已经开始调动了,郝大师要我过来看看。但我见你们睡得熟就没喊。”
国舅爷没准备去掺和厉行的调度,简单地漱洗之后就走到桌前,由李宝口述,自己动笔,一一言明军中诸事。监军的职责本来就是代替朝廷监督大军,将这边的情况如实传回临京是他的本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北边军心渐稳,南边朝廷却流言四起。尤其是东军失利的消息传来以后,不少人都动摇了,最后还是退居宫中的赵德御出面压下了所有争议。
收到国舅爷的折子,赵瑷拿着它走进赵德御的书房。赵德御早已不再问政,接到国舅爷的奏报时却总要看一遍。
赵瑷跟赵德御始终不怎么亲,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赵德御训示。
可这次赵德御却把国舅爷的折子放到一边,抬头说:“瑷儿,你比珏儿要稳,所以我选了你。杨攸是个可用之才,可是为人有些执拗,你要好好把握。这个人用得好了,你可能得到蜀中杨家的支持,更何况他还有个二哥在厉家军中……厉家军虽然能震慑狄人,但终究不是握在朝廷手里的,这次东军失利你要好好安抚。”
“瑷儿知道了。”
赵德御问:“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只看国舅的折子?”
赵瑷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即使知道国舅爷确实有能耐,可赵德御对他的宠信实在是太过了。难道满朝文武都比不过他一个人?
“因为他从来不对我说谎。”赵德御说:“国舅跟那些满口大义的人不同,虽然你们都认为他只为我做事,但他不是。他想要做的,恐怕只有李老才能了解。你可曾想过平日隐而不出的李老为何会将遗作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