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御强压下怒火:“国舅不为自己辩解?”
国舅爷依然维持毕恭毕敬的姿态:“官家正在气头上,若不将怒气发出来,也听不进臣的辩解。”
赵德御与国舅爷相交十余年,哪会听不出他话外之意。当下就缓下脸色,说道:“国舅心中若有计较,早早与我商量便是。”
“臣也是临时起意。”国舅爷道:“那日云泉会偶遇几位世子,臣便遣人前去考察定阳王世子与清河王世子。然而那定阳王世子机心过重,缺了气度;清河王世子虽仁善,却少了几分果断……”
听他随口评议着众世子,赵德御却毫不怪罪,反而指着国舅爷问道:“几位世子怎么会在云泉聚首,国舅肯定暗里操持过吧?”
国舅爷也不否认,淡笑:“臣观黄老对定阳王世子赞誉有加,武将与‘清流’则是多次嘉许清河王世子,两位世子在朝臣中所得的赞誉不相上下。”
赵德御哼道:“赞誉?国舅说得太客气了,我看他们早已想着要扶谁登基!”
听得赵德御的诛心之论,国舅爷眉都没皱一下。若说谁对赵德御的多疑与优柔最了解,那自然当数国舅爷——这些年来他应和赵德御时几乎把朝中百官都骂过许多遍。
只不过这种话赵德御能说,国舅爷却不能说。他抬首问道:“官家可是仍想着要罢黄老相位?”
“那老匹夫!”赵德御击案:“这几年来他对我逼迫更甚,时机一到,我必除之!”
“官家正当壮年,不愿早立皇子埋下祸端。若除黄老,定阳王世子失了依仗。到时百官一致推举清河王为储君,官家便会陷入两难之境,进退不得。”
赵德御目光渐寒:“国舅可有良策?”
“一是在罢相之前先选出另一位世子,随意派几个差使。只要百官察觉官家对他的‘看重’,不消多时他便能与两位世子抗衡。如此一来纵然定阳王世子在朝中少了依恃,百官也不至于连成一气。”国舅爷道:“二是以计间之,使他们不能与朝臣深交,宠辱俱由官家拿捏在手。”这样的储君,立了又如何?权柄仍是握在赵德御手上。
听出国舅爷语中未尽之言,赵德御静静看着他许久,突然开口问道:“国舅也是以此自处?”国舅爷是他最为信赖的臣下,也是唯一一个他能交心的人,因而听闻他与清河王世子师徒多有往来时,他才会怒极地召见国舅爷。然而听国舅爷细细道来,赵德御才蓦然察觉,国舅爷所处的位置与他口中说的是多么相似:不交朝臣、不结朋党,不邀功、不请赏……荣宠全由他定夺。
想到国舅爷这些年来不仅不曾受擢升,反倒被言官参得削职去官,赵德御心中烦乱起来:其中固然是有国舅爷过于疏懒的缘故,可何曾不是因为自己从未替他争取?
莫非自己真是那薄情寡恩之人?赵德御心中突然愧疚起来,抬手取了一本奏折:“国舅,狄主生辰将至,你可愿出使狄国?”
国舅爷略略一顿,便借机提议让清河王世子为使。只不过在赵德御这儿却只说借此机会行计,绝口不提那立功之事。
于是君臣二人又如往常一般谈笑计议起来,等国舅爷离开勤政殿,已是薄暮时分。
国舅爷正要离宫回别庄,却见一人形色焦急地走来,竟是暌违多日的沈适。
国舅爷顿步,唤道:“从之。”
“国舅。”沈适一脸复杂:“近来可好?”
“极好。”朝堂上的交锋看似他惨败,实则‘清流’失去的更多,相较起来,他确实是极好。国舅笑问:“从之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沈适略一迟疑,缓缓说道:“老师病重,需千年老参为药引,我想入宫求药。”
能让沈适称为老师的,也只有李老一人。国舅爷心中悲忧难辨,面上却说道:“宫中的确曾有一株千年老参,不过如今却在我府中,从之随我去取吧。”
沈适知国舅爷曾为幼弟搜罗天下名药,向赵德御要了那千年老参倒也不稀奇,于是感激地道:“我替老师谢过国舅。”
国舅爷听他喊得生疏,也不再多说,领着沈适回府取药。
吴衡去了南方、国舅爷幽居别庄,如今的吴府已少了几分人气。家仆见国舅爷归来,惊惧地迎上,战战兢兢地弓着身子领路——小少爷不在,他们可不敢盼这国舅爷会心慈手软。
国舅爷对下人的忧惧恍若未觉,与沈适一起走往前厅。没过多久,得了国舅爷吩咐的吴府管家就把那支千年老参送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