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容春曾于上代如意楼主有救命之恩,如意楼许他一块令牌,愿意为他做一件事情,双方并没有定下条件,也就是说,如果贺容春要让如意楼去刺杀当朝皇帝,他们也得照去不误。但以回春妙手的为人,是决计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甚至于二十年来,都再也没有见过这块令牌的出现。
“师父他死了。”布菲佳咬着下唇,眨眨眼,努力地把眼里的水光眨回去。
沈融阳微微动容。“怎么死的?”
“所以我想请贵人帮我一个忙。”布菲佳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交到沈融阳手中。“他老人家之前说过,自己怕要在苗疆养老,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就把令牌给我了,说可以跟如意楼交换一件事情。”
小姑娘心无城府,听他表明身份,也完全没有怀疑过,就把这样重要的一块令牌交到他手里,沈融阳暗叹一声,道:“你要我帮你师父报仇?”
看她的神色,贺容春必不是正常老死的。
果不其然,布菲佳点点头。
陆廷霄本在一旁,神色淡淡地听着他们对话,一股锥心之痛蓦地涌上心头,仿佛千万只蚂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啃噬脏器,却并不是单纯的疼,而是夹杂着麻痒,就像有人在你伤口上划了一刀,将毒虫放在伤口上,继而撒上盐,又将伤口缝合上,这种感觉,已经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倒真如它的名字一般,从黄泉九幽而来。
饶是陆廷霄忍耐力过人,也不由在突如其来的巫蛊发作下变了脸色,眉微微一皱,转头吐出一口鲜血。
中蛊的人还能保持镇定,布菲佳却是大吃一惊,指着陆廷霄道:“他中了忘川蛊?”
“正是。”沈融阳见状,将轮椅推至陆廷霄身旁,内力通过扣在他脉搏上的手源源不断灌入,闻言心中一动,回春妙手的徒弟…也许他们不用深入苗疆腹地了。“布姑娘可有办法?”
“让我想想……”一见眼前有人中蛊,布菲佳立时忘了自己方才还想让沈融阳帮忙报仇的事情,低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忧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中毒的人是她。
小姑娘自幼被贺容春收养在身边,授予医术,她虽是异族人,天份却极高,贺容春爱惜之余,倾囊相授,顺带也教给她一那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却少了贺容春的固执,显得心地更加纯良。方才在客栈之外,以夏蓉蓉的无理取闹,她本可下毒或下蛊,就算毒不死她,也足以让对方受个教训,但她却始终记得师父一句话:你做错一件事,总需要做另一件事来弥补,毒和蛊纵然是你的强处,但非到万不得已,也不可将它用在别人身上,因为别人总会有你看不顺眼的地方,若碰见一个,便下一次毒,那迟早也会落得个被武林人人追杀的下场。贺容春原是想教导她不要仗恃着使毒就目中无人,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布菲佳性情极和善,连与人动手的念头都没有,自师父死后,从苗疆腹地出来,身上竟也没有带些防身的药物,仅有一些也是师徒俩十多年来所寻找炼制的一些东西,所幸她一路低调,倒也没出过意外,唯一一次便是刚才差点在夏蓉蓉鞭下毁容。这却也不能怪她,苗疆腹地虽是偏远冷僻,却也极安静宁和的,否则贺容春也不可能在那里一躲二十年没人发现,她只是没有料到外面的人心如此危险罢了。
“你的功力在流失。”一个时辰过去,那种刺骨的疼痛渐渐平息下来,陆廷霄冷冷皱眉,看着这人搭在他腕上的手。
“比不上你毒发时的感受。”见他脸色稍缓,沈融阳微微一笑,收回手,闭了闭眼,掩去眉间乏色。
白衣胜雪的如意楼主还是一如当时,谈笑自若,温煦如阳,嘴角那抹笑意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消失,但却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陆廷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两人初见时,他眉间淡淡,笑着说,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牵绊,从心所欲,不一定是要抛弃一切,就像陆教主掌领北溟教,也一样能够专心于武学上的追求。
那时候自己不以为然,及至见到他的武功,起了兴味,将他视为强者,多了一份快意,又希望他能专心于武道上面,成为他永远的对手,这种想法,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两人从古墓甬道,到黄山一路下来,沈融阳依旧是万事心中自有定数的模样,极少,或者说几乎,从来没有见他失色过。在人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永远安之若素,在他身旁,即使再胆小的人,也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此刻的他,头微微侧在右边,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有些倦意,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清隽修皙,却依旧淡淡噙着笑意,望向窗外初绽的冬梅,显得十分放松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