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剑都没有,赤手空拳与马背上长大,成日在外烧杀掳掠的赤炎相斗,将琳夫人珠光宝气,华丽辉煌的香闺砸了个稀烂。
两个少年为一个半老徐娘杀起来,琳夫人是土蕃贵妇风范,稳坐胡床,只待二人争个成败,胜的那个,自然可以与她春风一度。至于败的那个,既便是王,也只能含羞而退。
赤炎与一个奴隶相斗,当然不肯输。秦州来的少年赤手空拳,看似功夫平平,却总能于关键时刻反败为胜,俩人整整打了一夜,眼看天亮,那少年忽而一记锁喉,将赤炎抵在墙角。
当时那少年脸上狰狞的笑,颊侧剧烈颤抖的酒窝,分明就是今日的季明德。
“当六月麦子新熟,你们就是蝗虫,抢粮,掳人,我们秦州百姓在你眼中,不过肥羊对不对?”季明德忽而左手发力,卸了赤炎的两只肩胛:“今日我也得叫你尝尝,做肥羊是个什么滋味儿!”
那一夜,赤炎的王府叫汉人土匪抢掠一空,放火烧成了灰烬。
之后,赤东赞普的责难,土蕃贵族们的耻笑,赤炎为血洗耻辱,才会入汉地求学,以期能抓到那面带酒窝的少年,拧断他的脖子。谁知他主动找上门来,手中还攥着他一母亲弟弟的性命。
赤炎生生吞下屈辱,闭了闭双眼,算是在屈辱中臣服,认输。
季明德再重复一遍:“土旦的命便是公主的命,到了逻些,保护好福慧公主,我随时要,你得随时把她给我送回来,否则,王旦必死无疑。”
赤炎率先出了公主寝室,再面对圆桌前两个手儿相牵在一起,明媚动人的中原闺秀,满脸已是温柔和沐的笑:“与宝如姑娘此番无缘也不打紧,毕竟送公主至逻些后,本王便会再回到良薛,届时若至秦州,还望宝如姑娘记得今日的承诺,好好招待一番本王。”
话里有话,赤炎当然不肯善罢干休。
宝如容色有些僵,也是一笑:“好,必定!”
俩人在里间吵架时,宝如听了个隐约,暗猜赤炎也非善类,否则季明德不会威胁他。所以已经对他颇有几分厌恶了,对李悠悠将来的前途,也平添不少担心。
因方才季明德与赤炎交涉时,一直说的土蕃语,所以李悠悠此时一头雾水,拉过宝如连连问道:“怎么,季明德不肯放你走是不是?我这儿有嫁妆银子,他想要多少我都给他行不行?只求你陪我一起去逻些,好不好?”
她说着,已经要召丫头来翻箱子了。宝如握过李悠悠的手,低声劝道:“若将来有机会,我定不顾千山万水去看你,但如今我已在秦州扎了根,是真的不能跟你走。你一定记得保重自己,好不好?”
毕竟有外人在场,李悠悠不便明哭,拉着宝如的手不肯叫她走,斗大的泪珠不停往外嘣着。
宝如亦忍不住眼泪,出了门还在劝李悠悠:“一路上勿要挑食,我听我爷爷说过,越往西走水越硬,一定要连滚三遍才能喝,否则那水瞧着开了,实则还是生水,喝了拉肚子会要人命的。”
李悠悠连连点头。宝如想来想去,一时间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交待的,紧握着李悠悠的手道:“须知嫁了人就不比在闺中做女儿时,赤东赞普也不止你一个王妃,记得与他的妻子们和平公处,无论那一个,切勿太亲近,也切勿太疏远,你是大魏公主,咱们中原的文化、礼法、教养,便是你最厚实的底蕴。
你谦怀以德,赤东赞普就算不爱,也会敬你,于一个王妃来说,王的敬,比爱更重要。若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多读一读前朝文成公主的传记,她怎么做,你便怎么做,明白否?
闲了记得写信,那怕三五年才能到,我也会一直等着,好不好?”
爱易变,但敬由心而发。宝如倒不担心李悠悠是否受宠,汉家姑娘外相娇美,胸怀谦渥,李悠悠又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好姑娘,就算因为语言不通不能由心发爱,赤东必然也会宠她一段时间。
但宠爱不能叫李悠悠在那陌生的地方长久的活下去,她若想安稳而健康的活着,王由心而发的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李悠悠连连点头:“好,我全听你的。”
可事实上这些全是虚的,一国公主和亲,两国之间若和便罢,若战起,第一便是斩和亲公主。李悠悠就算九死一生能到逻些,其命运与出路,全凭天意。
怕惹李悠悠难过,宝如当场并未哭,直到出了内院门,踮脚看李悠悠在院子里哭的前仰后合,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哭啼啼往外走着,忽而身后一人唤道:“宝如,宝如!”
她回头,见是父亲的旧相识张阔,他是随公主入蕃的使臣。宝如点了点头,叫了声张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