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利紫石冷笑道:“你说女子心思细密,适于构筑文明,而就我所知的文坛圣手,道学宗师莫不为男子。”
紫凝之笑道:“姑娘可是来自日出之国?就在下愚见,一来贵国男尊女卑,女子不出闺门,眼界狭小,未受教育,纵有天才,也不过明珠蒙尘,碌碌一生,可谓哀其不幸;二来贵国女子大多已惯于安闲生活,相夫教子,作为男子附庸,如此求仁得仁,只能永为附庸。我们也只能怒其不争了。而在蜉蝣国中,无论男女,皆勤谨黾勉,好学不止。若有天资聪颖的男子不再愿执役事,要转学诗书;或有女子自认才力不济,愿虚位而待来贤,我们也绝不阻挠。”
千利紫石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她的话每一句都离经叛道,不可思议,但一时头脑中千头万绪,纷纭杂乱,如驰奔马,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紫凝之的话更不知从何驳起。
千利紫石脸上阴晴急遽变幻,小晏皱眉道:“紫石姬——”
第十七章、浮生欲老花间树
突然一股奇异的花香传来,香气馥郁浓沃,华贵逼人,让人顿如置身万芳阵中,心神为之一振。
村落中心的花屏上,第十种鲜花已然绽放,赤红的花朵在晨风中如朝阳一般熠熠生辉,富贵堂皇,不可方物。
紫凝之微笑着对一揖:“诸位,鄙国女王加冕之礼在即,不得不失陪了。”
步小鸾一把拉住她,道:“女王,你们的女王是谁啊?”
紫凝之道:“女王是前一代国民在往生树林中沉睡之时共同选定的。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一位女孩会接受那顶带着全族意志的桂冠,同时得到前代女王的所有记忆。至于这个人是谁,则要等加冕仪式后才能知晓。这个仪式历来不许外人参加,诸位不如到村落中心的糙地上暂且休息,礼成之后全国喜宴就在这里举行,凝之到时再来向诸位讨教。”
卓王孙微笑道:“愿凝之姑娘能顺利当选。”
紫凝之嫣然道:“多谢公子。其实蜉蝣国内很少有人愿意做这个女王。”她轻叹一声,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所谓蜉蝣之国,就是朝生暮死——我们的一生只有常人一天的时光。对于我们,生命真如白驹过隙,一瞬即逝。而在此短短一生中将本派学说推进一步,解答一个千古难题,创立一个新的流派,则是我们毕生的梦想。只不过这个梦想在大多数人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不可思议罢了。”
卓王孙道:“文明进展到贵国这种程度之后,其前进的速度必定是外人不可想象的。”
紫凝之对他盈盈一笑,颔首道:“难得公子倒是蜉蝣民之知己。本国女王必须为全族承担一个最神圣的使命,对她个人而言,也是一个重大牺牲。因为从此女王毕生再也没有时间来完成自己的理想。”紫凝之轻叹道:“和传说中不老之术不同,我们的生死都是真实的,生命只有唯一的一次,那些传承了我们记忆的后代并不是我们本人,所以无论对哪一位女孩而言,当选女王既是莫大的荣幸,也是莫大的遗憾。”她恬淡的脸上透出一丝怅然,双眸中神光盈盈而动,似乎深有所感。
突然,一阵袅袅歌声从村东升起,宛如天籁响彻,清远悠越。紫凝之宛如突然从梦中清醒,道:“我已经迟到了。”言罢回头对几人歉然一笑,转身向村东跑去。那些沉沉记忆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消散而去,少女的天性在她身上不经意的迸发而出,雪白的裙裾飞扬跳跃,盈盈消失在晨雾中。
众人才发觉,小鸾的衣服在她身上仿佛突然就变得合身起来,紫凝之看上去竟然已经有十四五岁了。
村落里星罗棋布着高大的无花果树屋,房屋上方被带着巨大树叶的树枝盖得严严实实,根本找不出屋顶具体的所在。走近了才发觉这种木屋并非砍伐树木搭建,而仅仅利用无花果树天然的空心洞穴,未作丝毫修饰。树洞虽然变成了蜉蝣国人的居所,但大树并未死去,仍在缓缓生长,树洞内地面的青糙和四壁的蘑菇随意散布着,长得极为茂盛。
树屋中央拱卫着的那一大片空地就是所谓喜宴广场了。
说是广场,其实不过是一块天然生成的糙坪,上面休说建筑,就连一个石凳、糙垫也看不到。一些男孩往来穿梭,将采来的无花果用泉水洗净,用几片硕大的树叶托着,围着中心的花屏摆成一个大圈。另外一些男孩把一种坚壳果实破开,做成水杯的样子,盛上半杯清泉,也放在无花果旁,宴席空空荡荡,也再无别的食物。众人都有些惊讶,想不到一群站在天下文明顶峰的人,他们的举国大宴竟然简单到了寒酸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