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别的去处,也就只好同意。
佛门尚简,便在花海中随意打坐,诵念佛经。群群蜜蜂也被吸引,围着他们嗡嗡吟唱。倒真有古佛说法,万类谛听的意味。
夜,渐渐沉下去。花粉仍在空中载沉载浮,被天上的星光照耀,透出淡淡的荧光来。坐在花海中仰望,那些花粉在微光中仍能分辨出各自的颜色来,有红的,黄的,更多的是紫的。清冷的夜风中,七彩花粉缓缓流动,返照着通透的月色,在空中汇聚起一条光之缎带。这景象宁静而凄美,令人不由得想起了分割牛郎织女的银河。杨逸之忍不住向相思望去——相思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思量着什么。他与她何尝不是隔着一条银河,彼此只能相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突然“啪”的一声响,一名小喇嘛举手,将一只蜜蜂拍死。
加查大师温声道:“顿珠,你过来。”那名小喇嘛恭声答应,缓步走到加查大师身前,虔诚跪倒。
“万物都是一命,岂能随便杀戮?佛祖尚且割ròu喂鹰,我们没有那般功德,亦不能随便杀生。此次大家进入花海,本就侵占了蜜蜂的家园,它们仇恨我们,蛰伤我们,也是应该,岂可随意戕害?”
顿珠愧然道:“是。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深感惭愧。”
“去吧,诵念十遍《往生咒》,为其祈祷。”
顿珠退后坐倒,虔诚地念经。
花海中蜜蜂极多,体型又小,落在身上,人微微一动,蜜蜂受惊,便会伤人。有些弟子忍不住伸掌拍打,此时听师尊如此说,都深感惭愧。大声跟着念起经来。
相思亦对加查大师心生敬意,不再驱赶身上的落蜂。杨逸之暗运风月剑气,将蜜蜂从她身上驱开。
一直到月快落了,加查大师才率弟子们歇息。相思心力交困,和衣在一处矮坡上睡着了。杨逸之不能成眠,就借着星光,跟加查大师谈论佛法。讲到佛祖舍身的故事,杨逸之感慨万千。
见别人舍身容易,但真到自己头上又岂能说舍便舍?于旁人而言,ròu身难舍。但于他而言,却是身可以舍,但一片心意却无论如何无法割舍,又当如何?加查大师见他对佛法有兴趣,也是欢喜,为他详加解释。
突然,矮坡上的相思发出一声惊呼。杨逸之一惊,急忙抬头。只见相思已经坐起,一个黑影正不住向她扑击。杨逸之身化月光,倏然掠出。那个黑影,赫然竟是加查大师的弟子顿珠。淡淡星光下。只见他满脸狂乱的笑容,双臂张到极大。诡异地不住颤抖,口角大张。恶狠狠向相思咬来。
相思的武功本也不低,但顿珠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且面目极度扭曲,看上去宛如恶鬼,几令相思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顷刻间,顿珠一口恶狠狠咬住相思的肩膀,哧的一声撕下一大片衣衫来,凝脂般的肌肤立即暴露在夜风中,惊起一层寒栗。相思惶然变色,急忙遮住肩头。顿珠倏地跳起,恶狠狠地向她的咽喉咬下。
杨逸之恰在此时赶到,光芒一闪,顿珠凌空飞了出去。他急忙扶住相思,问道:“受伤没有?”相思惊魂未定,只紧紧抱着肩膀,不住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杨逸之心中一痛,想要抚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加查大师率领其他弟子赶来,顿珠正从地上爬起。
杨逸之这一招出手凌厉,将他的右臂完全折断,露出嶙峋断骨。他却茫然坐在地上,浑浑噩噩,仿佛不知疼痛。
加查大师一掌扇在他脸上:“畜生!你做了些什么!”顿珠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哭道:“师父,救我……”加查大师厉声道:“救你?我们佛门的清净之誉全都被你败坏了!”他站起身来,满面惭愧地对杨逸之跟相思道:“相思姑娘,我教徒不严,致你受惊。我一定重重罚他。”相思轻轻点头。杨逸之扶她坐下。
加查大师命九弟子、十三弟子将顿珠押下,严加看管。
顿珠深怀愧意,不再进半点饮食,远远地盘膝坐在花海中,念诵经文。加查大师命人给他送水时,才发现他用戒刀刺进腿中,将舟已钉在了地上。他要用自己的血,洗清自己的罪孽。
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经文,尽管神志已渐渐模糊。渐渐的,相思原谅了他。也许,修行的生活真的太苦,才会令人犯下古怪的错误。
顿珠双手合十,虔诚念经,如同坐化的古佛。茫茫花海中总是飘扬着一股馥郁的香气,令人沉醉。尤其是在夜晚,天上星光最明亮的时候。
杨逸之抬头看着横过中天的星河,久久无语。相思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复,他本该陪着她的——但他有什么资格陪着她?只能孤独一人。卧看牵牛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