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敖沉默不语。有二十四颗天王护心丹和这枚冰玉髓,秋璇就算被困三个月,都不会有饥渴之虞。哪里用自己挖什么井。寻什么水。

他静静地看着这女子,却始终看不透。她就像是镜中的海棠,似真似幻,永远无法捉摸:“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走?”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绑架了她。一路从浙江人东海,过南海,登荒岛,她之所以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她愿意而已。

秋璇的笑靥黯了黯:“你不喜欢我陪你么?”郭敖淡淡道:“喜欢。”

“喜欢就不要问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免得我伤心。”

清泠的月色中,两人都沉默不语。

忽然,一阵奇异的咀嚼声传来,夹在鼠群的惨叫中,显得格外刺耳。

散坐在街道上的倭寇听到这咀嚼的声音。猛地立起耳朵。

他们已经三日三夜没吃任何东西,饥饿几乎磨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每个人的胃中都仿佛有一只轮子在不停搅动,让他们整个人都开始焚烧起来。在如此饥饿的耳朵听来,那咀嚼声不啻一阙天音绝唱。

他们倏然站起,互相呼喝着,向咀嚼声走去。

——破败的房舍被推倒,烟尘弥漫中。一个倭寇被提起。倭寇拧着他的胳膊,大声喝骂,似乎在谴责他怎能私藏食物,背着他们偷吃。

忽然,所有人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看清了那名倭寇吃的是什么——赫然是一只老鼠。一只半截鼠头被咬碎,却仍在他口中拼命挣扎的老鼠。

惊愕与恐惧令擒住他的人松开了手。那名倭寇用力一挣,两只手顿时获得自由,立刻抓住老鼠的后腿,用力往嘴里一送。吱呀的惨叫声顿时停止,老鼠的半截身子钻进他的咽喉。诡异的咀嚼声顿时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每人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疯狂的一幕。

才一小会儿,一只老鼠就被他吃光。那人脸上露出一阵痴迷的笑,连连点头,大声用倭语欢呼:“ぢいしい!(好吃呢!)”

“ぢいしい!”他转向同伴,不停重复,“ぢいしい!”

沉闷的城中,一时间只剩下这句疯狂的魔咒,久久回荡。倭寇们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浓浓的血腥强烈地搅动着他们的味觉。寒冷的夜风中,那抹猩红是如此的温暖。

零星的应答响起:“ぢいしい?”

他的回答更像是惨号:“ぢいしい!”

更多的人应和:“ぢいしい……ぢいしい……ぢいしい!”

他们在那名倭寇的带领下,冲向黑茫茫的鼠群。响亮的咀嚼声,几乎将整座空城淹没。

郭敖带着怒气出现时,也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群倭寇跪在鼠群中,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肥大的老鼠,拼命地往口中塞。看到郭敖,他们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笑容,将半死的老鼠从嘴中拖出,送到他面前:“ぢいしい!”

郭敖拼命强压下杀戮的欲望,方才没有将他们全都斩碎。

夜色,被惨烈的咀嚼声搅得粉碎,直到黎明的到来。

郭敖沉默着。这座死城,是他的牢狱,也是他的天堂。无论环境如何残酷,都比人多的地方好。这里,令他想到了沙漠。

夜晚,若不是圆月如此的大,便可以看到星光。沙漠中的星光。是最美的。躺在沙堆里,在死亡的怀抱里看着遍布天幕的小小星辰,就像是躺在它们之间,连死亡都变得美丽起来。那时所做的梦,就像是永恒。

他想带她去沙漠,就是想让她看一眼那里的星光。她看到了,会不会永远记住他?

翌日正午。一串鼓声在沉闷的城市中响起。倭寇们踏着鼓点,跳着怪异的舞蹈,从街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两个击鼓的男子上身赤裸,露出精干的肌ròu来,一下下捶着大鼓。他们连同大鼓一起,被十几个人抬着,大鼓的后面,所有的倭寇肃穆而整齐地跳着神乐,步步靠近。

鼓声,像是嘶哑的号角,弥漫成惶恐与野蛮。舞蹈,在街道中蔓延,化成狂欢的极乐。队伍一点一点挪动,终于停止在郭敖与秋璇面前。所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号叫。

秋璇伸出手指,放在唇上:“他们应该是在跳祭神的舞蹈。”

良久,乐声停止,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跪在郭敖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秋璇笑道:“他们将你当成神。要你保佑他们,还要为你献上最真诚的祭祀。”

首领重重磕了几个头,肃然退下。后面赤着上身的倭寇,献上一个大篮子。篮子打开,所有的倭寇都跪下来,大声地念着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