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竟是那样言辞犀利得理不饶人,硬生生把焦黄中骂得一病不起,至少明年会试铁定因此耽误!他都几乎忘了,当年他和刘健谢迁谋划了那一出逼宫之际,也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平北侯突然杀了出来,把他们天衣无缝的谋划搅得乱七八糟,以至于刘健谢迁不得不黯然求去,而他这个留下来的只能忍辱负重和稀泥!
然而,相比焦芳的失神不在状态,他更要面对的,却是王鏊第二次送上来的辞呈。当这一日文华殿议事的最后,待到其他人都退下去,他无可奈何地将此事奏了上去的时候,只见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大为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即便摆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既然朕已经挽留三次了,他还是要走,那就让他走吧。只是这下子内阁就只剩下李先生你和焦芳两个了,让下头再推举几个人选,朕看看有谁合适的。”
李东阳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刘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躬身应道:“臣遵旨。”
然而,等到李东阳出了文华殿径直回文渊阁的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那小太监笑呵呵地说道:“请元辅稍待片刻,刘公公一会儿就来。”
李东阳愕然止步,见后头一架凳杌抬着刘瑾飞快地往这边过来,他立时思量起了刘瑾的来意。还不等他有所确认,凳杌就到了面前,而刘瑾却也不下来,就高坐其上微微颔首道:“李先生,咱家的来意想必你心里有数。咱家知道这廷推的人选总得有三五个才像话,你要加上谁本来不关咱家的事,可是,咱家不想看见杨廷和的名字。这要是有他的名字,那你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李东阳顿时勃然色变。若是换做刘健谢迁,怕不会当场就和刘瑾冲突起来,然而,他素来是极能忍的人,藏在袖中的手使劲攥紧成拳,而后松开,继而又攥紧,最后方才低声说道:“刘公公放心。”
“那就好。”刘瑾得意扬扬地一点头,这才仿佛是知会似的,轻描淡写地说道,“咱家也是知道文渊阁事务繁忙,你和焦芳两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打算挑两个精干人给你帮忙。好了,咱家知道李先生素来是个大忙人,这就不打扰了!”
尽管徐勋也对他说过,内阁首辅的位子属意杨一清而不是杨廷和,但机会就在眼前,李东阳原本也想勉力试一试,先把杨廷和重新调回了京城再说,谁知道刘瑾的反应竟是如此独断。等到进了文渊阁,见王鏊那直房空荡荡的,想到此人当年亦是随同伏阙的人之一,后来廷推入阁勉力抗衡刘瑾,屡挫屡战,如今终于挺不住了,撂下他一个人独身应战,顿时叹了一口气。紧跟着,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焦芳的声音。
“元辅这是在替守溪惋惜?他就是那性子,合则留不合则去,他既然都不愿意留下,你有什么好叹息的?”
李东阳倏然回转头来,想到焦芳从前虽是风评不佳,可两人还有些交往,甚至在别人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交换消息共同谋划,如今却是形同陌路,焦芳甚至暗地算计他那首辅的位子,他那眼神顿时渐渐冷了下来。直到看得焦芳表情异常不自然,他方才淡淡地说道:“好教守静兄得知,王守溪确实是上了辞呈,皇上也准了,又命来日廷推。只不过和你当初御批入阁一样,刘公公似乎也已经有了属意要推入阁的人选,想必你将来会多上一条得力臂膀。”
说完这话,他看也不看满脸呆滞的焦芳会露出什么后续反应,冷冷一笑便拂袖而去。
焦芳,你被刘瑾视为腹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尽管那一日从刘瑾府上被下了逐客令不得不狼狈出来时,焦芳就已经知道,刘瑾对自己的信任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但他毕竟有资历有才具,如今又是内阁次辅,熬倒了王鏊,只要能再挤走李东阳占据首辅之位,必然能让刘瑾看到自己成了首辅,同样有大刀阔斧的能力。可此时李东阳透露的消息,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直房,是怎么面对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奏折,又是怎样捱到了下直时分。
次日是他的休沐。从前因为早已年过七旬精力不济,这难得一日休息是让他喘一口气的机会,可现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深深地知道,倘若不能利用这一日休息把局势扭转过来,他就算仍然能顶一个内阁次辅的虚名,却决计杀不过这些天来锋芒毕露的张彩!此人若是入阁,还能有他的活路?于是,他在出了宫之后,却是来不及去看家中儿子如何,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拜访兵部尚书曹元。
他和曹元谈不上多少交情,然而,他却清楚得很,对于乍一到就在刘瑾身边牢牢坐稳了位置的张彩,同样年富力强的曹元必然心存忌惮,因而这一日晚上在起头的试探之后,他便少不得开始倒起了苦水,字字句句都直冲着张彩的居心去的。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曹元在起头的嗯嗯啊啊附和之后,最后竟是给了一个让他绝倒的无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