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朱厚照恍然大悟,紧跟着却嘿然笑道,“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想来是这些地方的常客了?上次丘聚还提到,你家里妾婢甚多,我看你面色红润身体硬朗,倒真的是看不出来。”
这要是换一个人被皇帝问到自己的私事,不但尴尬难免,恐怕还得去思量这般传闻会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什么影响。然而,张彩做事精干一丝不苟,在这种小节上却非但不在乎,反而毫不避讳地说道:“臣从年轻的时候就有这重色的毛病,几十年下来,已经没奢望能改掉了。幸好臣妻大度能容,臣方才能有这样的艳福。如今家里除了老妻之外,妾婢之流不下十人,臣家境殷实,偶尔还有些润笔之资,如今又攀上了平北伯这位慷慨大方的东主,堪堪能应付得过去。”
听张彩竟然把徐勋称作是东主,朱厚照在最初的愕然过后,自是乐不可支。而一直在悄悄填肚子的谷大用直到这时候,方才憨厚地笑道:“这话没错,要不是平北伯慷慨大方,我到现在也是穷光蛋一个。毕竟,当初西厂可不像如今,重开的时候简直人人喊打。”
朱厚照这才斜睨了一眼自顾自喝酒吃菜的徐勋,没好气地说道:“得了,别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他这人仗义的时候还好,可碰着不仗义的时候,简直能把人噎死!徐勋,别给朕装糊涂,今儿个你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了,朕罚你三碗,你喝不喝?”
说是今晚没有皇上,只有朱公子,可如今朱厚照又露出了朕字,徐勋哪里还能找什么搪塞的话,只能苦笑着举手说道:“皇上有命,臣怎敢不从?”
“那好!谷大用,你下去到厨房里找一找,要最大的海碗,今晚上要是不灌醉了这家伙,我就……我就不姓朱!”
就在朱厚照恨得牙痒痒的,对谷大用吩咐了这么一句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片刻静寂过后,张彩便一拍巴掌道:“是了,我今天订了这儿,就是因为如今小楼明月已经被赎了出去,今天是玉堂春首演献艺!”
这玉堂春三个字一出,徐勋只觉得颇为熟悉,微微一愣后,见朱厚照立时大声吩咐打起帘子,他少不得随着这位兴致勃勃的小皇帝一块站起身来。张彩订的这包厢正在三楼正中,居高临下正对舞台,眼见一位一身烈火似大红衣衫抱着琵琶的少女被一个中年妇人引了出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就听得身边的张彩嘟囔了一句。
“这大红衣裳可是违制的,她妈妈一秤金好大胆!”
“诸位老爷公子,小妇人有礼了!”一秤金虽说年纪已经很不小,但风尘里头打滚多年,眉眼含笑之间,却也有一种成熟的风韵。深深道了一个万福之后,她便笑道,“旧日我那闺女小楼明月多承诸位捧场,如今已经是功德圆满入了良家侍奉官人,所以如今我便领了这另一位女儿玉堂春来与诸位认个脸。玉堂春,给诸位老爷公子行个礼吧!”
徐勋端详着那少女,见其脸上虽是妆容精致,但和尚芬芬的长袖善舞不同,那双眸子却似和她身上的衣裳一样,顾盼之间看似极冷,可偏偏流露出如火一般的激情。然而,相比能说会道的一秤金,玉堂春却只是深深屈膝道了个万福,随即便再也不做声了。
这群芳阁中却比其他楼子收敛些,本身不养那些歌舞姬人,都是根据客人要求出条子往各处叫来的,此时虽则是无数双贪婪的目光掠过她那比尚芬芬更年轻动人的面庞,可到底无人起哄让她唱两句来听听,反倒是一秤金沉下了脸,但须臾又满脸堆笑:“小楼明月当年是一手唱功无人能及,玉堂春却是一手琵琶弹得好。今日她初来认生,就先让她弹一曲,请诸位老爷公子指正。”
徐勋对于乐器等等素来不在行,可是当玉堂春缓缓落座,那琵琶声乍然响起的时候,一听到那极快的依稀熟悉的旋律,他那打量玉堂春的目光就收了回来,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倾听了起来。尽管他并不是什么音乐爱好者,从前也只听过二胡版的十面埋伏,这还是第一次听人用琵琶演绎这一首名曲,可即便如此,听着那急促的曲调,快而不乱的指法,再加上那仿佛全身心投入演奏之中的玉堂春,他仍品出了几分和当初尚芬芬的歌喉截然不同的韵味。
此女兴许是一个性子极刚的人!
“十面埋伏这首曲子,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功夫,等闲人根本弹不出来那种壮烈辉煌,胸围奇特,更不用说演绎那种悲壮了。”直到一曲终了彩声雷动,张彩才对徐勋和朱厚照说了这么一句,旋即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说一年筝,十年琵琶,便是因为如此。尤其这十面埋伏乃是琵琶的武曲之中最难的,能到这份上,却比小楼明月的歌喉更加难得。今天咱们能赶上这首演,倒是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