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本司胡同的小楼明月乃是才女,果然说话也是如此动听。你既如此赞我,我倒要请教,敢问这横槊吟情的典故,出自何处?”
虽然身在勾栏,可尚芬芬读书识字却比寻常官宦千金还多些,此刻闻言顿时一愣。唐诗宋词元曲,这是她从小就学的,她又博闻强记,不过顷刻间就想到了那出典。然而,就因为想到了,她却一时陷入了惶然之中,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苏学士曾道,曹孟德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如今安在哉?如今我这点小小本事,要说文武双全,那便贻笑方家了。”说到这里,徐勋笑着冲众人一颔首,旋即便打了个呵欠道,“一个白天赶了这儿去那儿,着实有些困倦了,我杵在这儿,你们也乐呵不起来,索性我先走一步,就是你们把这楼闹一个底朝天也不打紧!”
徐勋位高权重,刚刚即便是不拘礼节和众将闹了一气,可终究不是人人都敢恣意胡闹。这会儿他一说,齐济良徐延彻这两个年少贪玩的最巴不得,而钱宁倒是出口挽留了两句,见徐勋执意要走,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尚芬芬,见其眼睛直勾勾只看着徐勋,虽则此前沉迷她颜色,可他仍是微微皱了皱眉,眼珠子一转便又开了口。
“既然大人执意要走,咱们也不敢留,尚姑娘便送大人下去吧!”
“钱大人既如此说,奴奴送平北伯一程。”
见钱宁冲自己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过来,徐勋也懒得理他,微微一点头便当先下了楼。此时二楼雅座亦是高朋满座,不少门口都守着衣着华贵的豪奴,见着楼上人下来,有眼尖的便叫了一声小楼明月,须臾,便有几间包厢的门打开了。
“早听说尚姑娘今夜有约,想不到竟是在这儿!”
刚刚楼上歌声,下头也微有所闻,不过这些本司胡同的酒楼饭庄,都有专门一条让歌姬舞姬走的小楼梯,别人既没瞧见,也就没往心里去。可此时既然见到了人,那些或贪婪或觊觎或垂涎的眼神之中,自然就流露出了几分不同的色彩。然而,那个打头上来的年轻公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头便传来了一声惊呼。
“是平北伯……”
本来略有些嘈杂的环境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如今的清流却不是明末那些放荡形骸的士大夫,等闲不上本司胡同这等地方来,其他文官在这种场所也大多收敛,要说张扬的,便只有宦官子侄、勋贵子弟并那些春风得意的武官了。而头一等人,那是放眼整个京城也不敢得罪的。毕竟,和这些大珰们作对的人,已经有下场摆在前头。
刚刚那年轻公子便是刘瑾的侄儿刘二汉。虽则是封了锦衣百户之后,曾央人起了个气派的名字叫刘宏,可架不住刘瑾一口一个二汉的叫着,他也只能作罢。此时此刻,见尚芬芬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勋身边,刘二汉虽自从前些时日惊鸿一瞥就念念不忘,可还知道些高低,万万不敢和徐勋相争。此时此刻,他立刻改变了刚刚那倨傲的表情,满面笑容行了个礼。
“在下刘宏,乃是司礼监刘公公的侄儿,平北伯有礼了。”
刘瑾的侄儿?
徐勋想起刘瑾曾经一度用侄儿推却了自己的中秋之邀,这会儿见这刘宏遍体绫罗,帽间缀玉,摇着扇子戴着玉佩,看上去极其体面,对自己的态度虽恭敬,可却流露出几分凌人的盛气,他就大体知道了这是个什么人物。此时此刻,他微微颔首,淡淡地说道:“唔,刘公公常说自家子侄,我还是今天第一次得见。回去代我向刘公公问个好。”
刘二汉连忙应下,见徐勋冲其他上来行礼问好的人只是一颔首,便又前行下楼了,而尚芬芬则是一言不发垂头跟在后头,想起下头人说道这本司胡同头牌的种种绝妙之处,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等看不见徐勋的人影了,他才倏然合上了扇子。
从来没听说过徐勋好女色,等这尚芬芬把人送走了,难道他还愁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今日偶遇刘二汉,徐勋想起此次一举得官的八虎子侄,心里不禁思量了起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原本就是禁绝不了的,更何况若不是朱厚照重情分,他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断然不可能去断了他人的路子。若刘瑾等人有个度也就罢了,若他们十个八个家里人全都弄到京城,闹得天怒人怨,那时候也是另一条罪名。
他正沉吟间,突然只听背后一声娇呼。他一愣之下回头,见那尚芬芬仿佛是脚底打滑,竟是从后头楼梯跌了下来,整个人挟着一股香风往自己怀里撞来。电光石火之间,他第一反应竟不是伸手去接人,而是本能地往旁边侧身一让。这下可好,就只见这么个让无数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儿就这么一骨碌滚下了楼梯。亏得楼梯旁边有个伙计眼疾手快伸手一扑,总算是没让人在地上跌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