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如意径直问了这么一句,瑞生愣了一愣,想起从前沈悦教他认字读书时,两人写字写得昏昏欲睡,险些头碰到了一块去,而如意写的那一手字被沈悦讥刺为比芦柴棒还难看的旧事,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直到如意柳眉倒竖瞪了过来,他才敛去了笑容,面色平静地说道:“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是从前决计不可能从瑞生口中听到的。此时此刻,如意不禁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又端详了人一番,发现瑞生比从前长高了小半个头不说,人也显得沉静了许多,乍一看去,竟是有几分徐勋给人的感觉,不禁又是欣慰,又颇觉得不是滋味。
“小小年纪谁不学,偏学少爷的做派……”
听到这嘀咕,瑞生忍不住愣了一愣,见如意撇下自己有些没好气地径直往前走了,他这才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心里想着宫中的明枪暗箭,一时有些走了神。亏得他在去伺候朱厚照之前,跟着萧敬耳濡目染许久,学会了很多东西,而萧敬那些徒子徒孙亦是各方面关照,张永和谷大用也一直照拂他,小皇帝又爱屋及乌,对他信任得很,否则他年少骤然登高位,早就不知道跌得多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话说得容易,可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要他真能学到少爷的真髓,那就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内书房门口,一顶肩舆也正好在他们面前落下。下来的沈悦见瑞生忙不迭拜揖,她便回了一个不甚到位的万福,这才笑道:“自打你进宫去,虽也来过两回,可也没什么机会问你两句,难得你今天送上了门来。来,书房里坐吧。”
瑞生跟着进了书房,却还惦记着今日来的正经事,连忙双手递上了手中的首饰匣子:“皇上的原话,这不算赏赐,也不是旨意,就是送给沈家姐姐的,所以不用谢恩。”
沈悦原是要站起身来,听了这话,她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可终究是起身接过。她对于这些珠玉之类的玩意,从小就不以为意,可今天既是朱厚照亲自命瑞生送来的,她知道这位小皇帝的做派,索性就当着瑞生的面打开,一一检视了几样,她便拿着一支鎏金的银簪在手中把玩,随即若有所思地又挑出了几样鎏金的首饰,随即让如意收了。
“这些都是干娘能用的,你收起来,到时候孩子满月咱们送过去。”
吩咐了这个,她又在匣子里淘了淘,见一对珍珠耳坠子颇为玲珑可爱,在自己耳垂上比了比,又让如意收到自己的妆奁盒子里去。至于其他那些金凤金孔雀的挑心,芙蓉牡丹式样的分心,亦或是金银掩鬓,以及顶簪步摇之类金玉辉耀的东西,她都没有太大兴致,最后从里头翻出了一枚玉质长命锁,她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东西倒是应景,留着有用。”
如意知道瑞生不是外人,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毕竟是犯官用过的东西,不吉利……”
“什么不吉利,就算以前是犯官的东西,如今皇上送给我的,自然便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就算将来不让孩子戴,也可以留个纪念,叫他知道倘若不守法纪贪得无厌,再大的家底也是一场空,再大的官也是当不长久。”
说到这里,沈悦便合上匣子对瑞生笑道:“你回头禀报皇上,就说拜谢皇上这一番心意,可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否则日后不但我,就连徐勋也该被人说了。皇上在别宫亲手射到的野鸡野兔,随手写的墨宝,亦或是兴之所至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这些好东西我肯定收,这种金玉首饰还是留着赏身边人吧。”
瑞生虽说接了这趟差事,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此刻沈悦这么说,他立时打定主意回到别宫索性如实禀报。连声答应之后,见沈悦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他在宫中可习惯可安好,他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含含糊糊应对了一番,最后却被一句话说红了脸。
“听说宫中一直有对食,历代从未严禁,是人之常情。可你自己把握好,只千万别看错了人。”
“我……我没有……”瑞生只觉得后背心直冒汗,慌忙站起身就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眼见瑞生逃也似地走了,沈悦打手势让如意出去送一送,可看着瑞生那单薄的背影,心里却不免有些怅然。别看瑞生看似风光,可人在宫里,徐勋便是再大的权势,终究不可能把手伸到那儿,他小小年纪又是那样憨厚的性子,吃过多少亏才有今天?那个将儿子阉割之后就撒手不管的父亲,真真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
虽说如意不曾再提此事,可瑞生出二门之际仍有些狼狈。直到金六迎上来一路送他出去,他仍然大为不自然。等出了东角门,他随眼一瞥,却正好发现西角门那边有一人领头停下,身后十几骑人纷纷勒马。那人身披黑色大氅,不是徐勋还有谁?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些天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张口就叫道:“平北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