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罪恕罪,来晚了,实在是想着那一首贺寿的诗想得脑袋都破了,啊?”
徐勋落座的时候,这一桌还剩两个空位。李梦阳直奔王守仁而来,谁知道到了这儿却发现徐勋竟然也坐在远离首桌的这一席,那两只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还是跟在他旁边的康海知机得快,连忙一把将李梦阳赶到王守仁身边坐下,这才挨着严嵩坐了。
“都是空同在那里作诗作得疯魔了。他就算是急才,那三十八韵却不比平日绝句律诗,做起来也费了他好大工夫。”康海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李梦阳一眼,见其有些不情愿地别过了头,他这才看着徐勋笑道,“没想到平北伯竟是也屈尊坐了这一桌。”
“既坐在这儿,那就不论官位,只叙年齿。”徐勋冲康海微微颔首,随即便饶有兴致地说道,“既是说李空同有绝妙好文,那我待会就洗耳恭听了。”
李梦阳见康海竟是和徐勋说笑自如了起来,一时更加气闷,突然发现旁边的王守仁心事重重,他忍不住一胳膊肘横了过去,随即皱眉低声说道:“你发什么呆?”
“呃……原来是空同。”王守仁这才发现李梦阳来了,呆了一呆之后,他方才低声把徐勋刚刚的提议说了,见李梦阳同样是震惊得难以自已,他才苦笑道,“都是我自作自受,夙愿在前……这下子真的是骑虎难下……”
李梦阳有心劝王守仁要经得起诱惑,可思量这事情若是换了自己,他也未必能经得起这么大的诱惑,眼见眼前的酒盏被人斟满了,他突然发狠似的往嘴里灌了一大杯。此时此刻,随着为元辅寿的祝寿劝酒声,四下里各张桌子上的人都站起身来,一时四周热闹一片,只是在关注成功登顶文臣最高峰的李东阳的同时,同样多的目光却落在了徐勋这一桌。
当年李东阳四岁以神童名闻京师,景帝两次召见并赏赐众多,延之顺天府学,十八岁中进士,即便如此仍然到五十方才入阁,可已是文官之中少有。如今徐勋若换成文官,哪怕怎样才华横溢,要冒出尖来也得几十年,哪里有如今这样,一言既出满座惊叹的声势?
从前十几年高挂中天不落的日头已经落山了,如今这一轮旭日,分明正是冉冉升起之势!
不说是别人,就连李东阳亦是在留意徐勋,心中又是思量徐勋之前对自己的那番话以及对王守仁的那番建议,又是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因而在众多祝寿声中满饮了好几杯酒时,他一时之间便思量起了从前一直不曾想过的接班人。
他虽只六十,可在如今这样的朝堂上,还能支撑几年?
因而,当李梦阳上前呈上祝寿诗的时候,已经有些微醺的李东阳见众人传看着自己这得意门生的佳词,他却无心去看那些溢美之语,眼神中只有徐勋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连旁边嗣子李兆蕃在众人挑动下高声念起了那一首《少傅西涯相公六十寿诗三十八韵》时,他都是神情恍惚,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龙马十年会,崧高万古神,负图曾翊圣,间气又生申……”
小皇帝分明是因为此前京营和十二团营有变,预备收拾一支最精锐的兵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徐勋既然能当众向王守仁提出邀请,自然已经得天子许诺总兵之位。
“……讲幄时沾醉,宫坊数赐珍。文章班马则,道术孟颜醇……”
若是如此,他指望徐勋去抗衡宫中那些宦官,应该并不是痴心妄想!
“……顾命留元弼,今皇礼旧臣。屹然匡社稷,公论在朝绅……”
既然如此,他就是钉也要钉在朝堂上,先帝临终顾命,就只剩他一个了!
“……古意同如此,中怀托具陈。愿为金石檝,永永济迷津。”
当李兆蕃念完最后一句时,一时满堂喝彩,然而,无论是作为寿星翁的李东阳脸上,亦是诗文博得满堂彩的李梦阳脸上,全都看不出有太多的高兴,反而是徐勋笑吟吟地站起身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手执壶一手举杯走到了李东阳跟前,亲手给李东阳斟满了,又给自己浅浅斟了一杯,这才放下酒壶双手执杯道:“谨以此杯酒,为元辅寿!”
眼见得徐勋一饮而尽,李东阳方才站起身来双手捧起了酒杯,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缓缓饮了。待他放下酒杯时,见徐勋颔首一笑便要走,他便沉声说道:“平北伯且留步,今日老夫寿宴,也有一杯酒需敬你!”
依样画葫芦送了一杯酒给徐勋,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莫负圣望!”
“那是自然!”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须臾一饮而尽。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