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慧通也曾经对徐勋悄悄提点过,然而徐勋虽觉得有道理,终究没在徐良面前提过半个字——难道他还能对徐良去说,你与其给我找一个后妈,不如去找一个小妈?于是,此时此刻,他沉吟良久,终于仍是默然不语。倒是沈悦想着公公十几年苦苦守着,如今富贵了亦是不忘亡妻,还那么顾念着儿子,心中异常感动,可冷不丁就想起了神出鬼没的徐边。
这事情是她心里的一个大疙瘩,这会儿见徐勋不说话,她咬了咬牙,便上前说道:“爹,您对娘还有我们的一片情意,我们都明白,也感念得很。可是……”
她这“可是”之后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的时候,徐良就淡淡地说道:“七十老翁尚且能得子,更何况我还不到五十。可真有了儿子,那也和九泉之下你们的娘没有多大关联,顶多是逢年过节给她上一炷香罢了,这个你们也能做到,我何必冒着养出个败家子的风险?勋儿你争气,自己就挣了一个爵位回来,将来十有八九能变成世袭,再加上我自己的爵位,将来我两个孙儿的前程就都有了,哪家能有这样的好事?”
“啊?”
别说是沈悦,就连徐勋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徐良竟是有这样的打算,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那时候在宣府豁出去说服了神英苗逵,固然有冒险赌一赌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想借着军功真正在朝中站稳脚跟,若是得了封爵,纵使他这身世真的有问题,也能让徐良把兴安伯爵位留给真正的子嗣。因此,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爹,有一件事……”
“你不用说了,你们跟我来。”
徐勋见徐良说了一句话后,便扭头信步朝外走去,徐勋和沈悦对视一眼,连忙一块跟上。等在外头的几个下人原本要围上来,然而,见徐良摆了摆手,他们就规规矩矩呆在了那儿不动,眼睁睁看着三人往树林的另一边走去。
在林间小路只走了不多远,徐勋就只见那是另一座坟茔。黄土堆已经几乎快要平了,四周围稀稀拉拉几棵树,这个时候,还有一个老人在坟前挑野菜,见了他们几个衣着富贵,他慌忙躬身行了个礼,旋即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相比徐良亡妻方氏坟茔四周的那一圈篱笆,这里却四周围空空荡荡什么遮拦都没有。
“这就是从前给徐劲挖过的那座坟。”
徐勋和沈悦对当年旧事都是刻骨铭心,此时不觉同时呆住了。徐良回头看着这一对呆滞的小夫妻,随即便叹了口气说:“当年孩子太小,我和你娘都不忍心,所以才把一切交给了徐二爷操办,他也确实找了块风水不错的地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娘的坟茔也好,这块地也好,徐二爷都在官府办了地契,归在了我的名下。想来徐动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料到,他要找的人,早已迁葬和他的母亲埋在了一块,这里不过是一具空棺材。所以我早吩咐过人,这次迁葬,你娘身边埋着她夭折的第一个孩子,到时候一块葬回兴安伯一系的祖坟。”
“啊?”
倘若说刚刚还只是片刻呆滞,这会儿徐勋和沈悦就完全是呆若木鸡了。徐勋几乎是头皮发麻地站在那里,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徐良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过神,声音里头尽是艰涩。
“这么说,爹……”
“我早就知道了,更何况之前那一次徐二爷不止见过你媳妇一个。”徐良见沈悦尴尬得无地自容,便宽容地笑道,“徐二爷对我说,他在一条道上无法回头,与其连累儿子牵累亲族,不如就让所有人都当做他是死了,如此他便可无所顾忌。所以,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那种打算,所以才会悄悄地将你娘和你弟弟母子合葬,只在那座坟里放了一具空棺材。他对我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求儿子有个和他无干的好出身,将来他甚至可以设法助我将爵位留给亲生儿子。”
听着这些陈年旧事,即便徐勋素来镇定自若的人,即便徐勋对于徐边这个便宜爹没有什么认同感,此刻也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似的翻腾不休。而沈悦更是本能地紧紧抓住了夫婿的臂膀,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徐良看着泥雕木塑一般的小两口,突然嘿然冷笑道:“我对他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他对我妻儿老小的援手之恩,我感激不尽,可我看不上他这鬼鬼祟祟没个担当的样子!若他照实说,我那时候才刚丧子,你娘也是喜欢孩子的人,巴不得膝下多一个儿子,就是我自个再苦,也会把你养得好好的,他用得着把你丢在太平里徐氏那种虎狼窝,遭白眼受冷遇一折腾就是十几年?而且他把儿子抛下这么久,眼看儿子最危难的时候也不出头,他不配当人父亲!今后徐勋便是我的儿子,和他一丝一毫的关联都没有!我的爵位爱给谁给谁,他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