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恰是憋坏了张鹤龄。他在宫外声色犬马惯了,从前就是早朝也常常逃避不去,现如今被关在这么个地方,他哪里受得了?可闹了几次之后没人理他,他不禁丧了气,一次气急败坏之下也曾经起意自尽明志,可敲破了碗,拿着锋利的碎瓷片真的要往手腕脖子上比划,他却在感受到那种锋利的刺痛感后就立时住了手,就此绝了以死相逼的主意,只能强打精神一日日捱日子。
这天中午,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那本上次送饭时要来的流行话本,正被那上头烂俗的才子佳人故事看得直皱眉头,身后就传来了吱呀一声。依稀算着时辰应该是饭点,他也懒得回头,仍在那无精打采地翻着一张张纸。良久,他方才觉察到身后动静不对,竟没有平时送饭的人放下碗盘的声音,慌忙回过了头。
虽说屋子里点着油灯,可也就是他身前这些地方敞亮,来人背后就是紧闭的房门,光线极暗,他竟是眯缝了好一会儿眼睛,这才认出了人来,手中的书卷一下子就掉了。他几乎是下意识一蹦起身,拍了拍满是褶皱的衣襟,见怎么抚平也是徒劳,他方才使劲定了定神。
“平北伯,你今天这是……”
“这些天苦了侯爷了,我奉了皇上的旨意,送你回府。”
张鹤龄起初一直认为太后姐姐不会将自己置之不理,可一下子被关了这么久,他已经没那么确定了。此时此刻,当徐勋含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时,他终于生出了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如释重负,见徐勋侧身抬手让了让,他才露出了几分一贯在人前的傲然,昂首挺胸地出了门去。然而,被关了小黑屋太长时间,骤然一出门见了阳光,他只觉得日头刺眼到了炫目,身子竟是忍不住晃了两下。要不是旁边一只手伸得及时,一个趔趄的他险些摔倒在地。
“侯爷小心些。”
被关了这么久,张鹤龄心里自然满是怨气,当下只哼了一声,也没多言语。等到出了光禄寺,上了一辆显然是早就备好的车,他看到徐勋也跟了上车来,这才想起了一桩要紧事来:“皇上只说让你送我回府,没说让我去见见太后?”
“太后这几日忙着迁居仁寿宫,等过几日忙完了,自然会见侯爷。”
听说张太后居然在自己被关在光禄寺的期间开始从坤宁宫迁居仁寿宫,张鹤龄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总有几分不实在。他把窗帘拨开一丁点看着外头情形,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立时丢下帘子,又惊又怒地看着徐勋说:“这出了东安门顺着火道半边街往北走,从鼓楼下大街过银锭桥,再过李广桥不多远,就是寿宁侯府,你这是带着我往哪儿去?”
“侯爷不用紧张,今日我奉旨接了您从光禄寺出来,还要拐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去接一个人出来,正好顺路……”
“什么顺路!”张鹤龄一下子暴跳如雷,“我堂堂皇亲寿宁侯,还要沦落到和诏狱的犯人同车回家?”
“倘若这诏狱的犯人就是助你此番能够脱困的人呢?”见张鹤龄一下子懵了,徐勋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反问道,“倘若这诏狱的犯人就是令郎呢?”
张鹤龄只觉得脑袋完全不够用了,使劲摇了摇头,这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寿宁侯,这次的事情能够了结,全都亏了令郎血气方刚,从东厂衙门把你那个经办此次军需事的郑三揪到御前,这才总算是让你脱了困厄,难道这会儿我顺道去接了他回来,你还不乐意?”
见张鹤龄陷入了呆滞,徐勋却就此打住不再解释,任由张鹤龄怎么说,他也不搭腔,等到从东江米巷和江米巷穿到锦衣卫后街的北镇抚司门前,他才钻出了马车。而张鹤龄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正要一块跟下去,可是见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和掌刑千户李逸风一块迎了出来,他稍稍一犹豫,就缩回了脑袋去。
他如今可一丁点都不想和厂卫打交道!
徐勋也无意把张鹤龄撂下太久,只和叶广李逸风寒暄片刻,他就跟着两人直接到北镇抚司那一间条件顶好的牢房中,把张宗说接了出来。将人送上了张鹤龄那一辆马车,他也不去打搅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自己上马跟在了马车后头。顺着宣武门大街一路北行,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往东拐进了崇国寺街,再转北往德胜门大街走了一箭之地,便到了张皇亲街。
胡同口早早就有人等在了那里,一看到徐勋骑马跟在一辆马车后头来了,那人立时拔腿就往里头跑,口中还大声嚷嚷着:“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