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该走的礼仪结束之后,福韵楼的席面也送到了。然而,由于保国公朱晖死活说这边地方小摆不开,于是钱宁觑了觑朱厚照和徐勋的脸色,便半推半就吩咐转到新宅子摆酒宴客。所幸两个地方相隔只两条胡同,一应人等跟着保国公府的人一到地头,马桥看到那三间三架的黑油锡环大门,一色白墙黑瓦,门内隐约可见第一进的正房,他就头一个惊叹了出来。
“老钱……咳咳,钱大人,光是这一栋宅子,怕是没有一两千的银子怎么都拿不下来!”
对于马桥临时改口的称呼,钱宁心里熨帖,面上却还诚惶诚恐地看着朱晖说:“保国公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么一份大礼,实在是让我受之有愧……”
“别受之有愧了,这房契保国公都已经过户到了你的名下,难不成你还让人收回去?”刚刚朱厚照不管不顾地从锦匣里头把房契拿了出来过目,这会儿就没好气地打断了钱宁的话,“这一大帮子人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快带咱们进去看看保国公送你的这新居如何!”
钱宁这才赶紧侧着身子在前头领路,才绕过一堵大影壁,立时就有青衣小帽的两个小厮迎上前来行礼,他心知肚明这是朱晖一块打包附赠的,不禁斜睨了这位保国公一眼。虽知道人家这份人情绝不是冲着他来的,可他心里依旧是高兴得了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候,徐勋瞅着屋脊上的瓦兽,突然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保国公这宅子,从前也应该有些来历吧?”
朱晖这一路走,一路都在仔细留意朱厚照的脸色,但凡发现小皇帝皱眉,他的心就砰砰砰跳得厉害,这会儿徐勋一问,他最初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一旁的小厮低低提醒了一声,他这才慌忙笑道:“谈不上来历,从前这儿住的是一个旗手卫的指挥使,后来人故去后没有儿子,家里人争产争袭,反而把家当都败光了,这房子才落到了我的手里,如今也是借花献佛。”
徐勋看着那屋脊瓦兽就知道是官员宅邸,此刻朱晖这么解释,他也就不为已甚,只施施然地随着众人继续往里走。等进了第二进院子,便有四个仆妇迎了上来,俱是三四十岁满脸恭顺,迎着钱宁和潘氏便叫老爷太太。钱宁还矜持些,潘氏的嘴角却已经翘得放不下来了,而出身乡下的何彩莲更是紧紧拧着衣角,可那脂粉洗尽的脸上却已经满是喜悦的红晕。
而朱厚照见惯了亭台楼阁宫殿馆院,对于区区一座齐整的宅子自然还看不上,可心里对于朱晖的恼意便减少了许多。等迈进第三进的院子,看到几个绮年玉貌的年轻丫头迎上前时,他就忍不住对徐勋轻哼道:“总算朱晖还识相。”
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仇恨多了不压身,而且朱晖此举也尚未明了是冲着化解皇帝心结来的,还是向自己示好来的,可徐勋并不打算在这当口落井下石,反而轻笑道:“这一份大礼送来,钱宁此次官职美人得全了,今天又连宅子都有了,可不是三喜临门?”
他有意提高了最后三喜临门这四个字的声音,见朱晖果然回望了过来,神情颇为紧张,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和钱宁有今天,是皇上知人善任;而保国公父子两代有今天,则是宪庙和先帝爷知人善任。说起来,咱们都赶上好时候了。”
朱晖还没完全品出这话的滋味来,朱厚照却已经略有所悟。自个的爷爷宪宗成化皇帝也就算了,他连一眼都没见过,可弘治皇帝才刚故去没几个月,自己要是真的发落了昔日父皇曾经重用过的保国公朱晖,总是对父皇的不恭敬。于是,他一招手示意朱晖过来,随即就懒懒地说:“保国公,看在你父子两代忠贞为国的份上,这次出兵的事就算了。只不过……”
跟着父亲征战多年,承袭保国公爵位也已经多年,朱晖不说老奸巨猾,可也已经是老油子了,这会儿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宽宥的意思。因而他一面恭听,一面用复杂的目光扫了徐勋一眼,可听到最后那只不过三个字,他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
“只不过你那个儿子做的好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朱厚照一想起自己头一次正儿八经去逛青楼打算开荤,结果就被人当成纨绔子弟,要不是徐勋踹门进来得及时,险些被那姑娘的东西砸了个满头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冷哼道,“为了一丁点事情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还把人家良家女子逼到了那种地方,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事儿朱晖一回来就开始多方设法,即便锦衣卫犹如铁桶一般泼水不入,也愣是给他钻出了一条缝来。所以,见朱厚照发了火,他连忙低声赔笑道:“都是我常年管着军中不在家,家里头那几个孽畜少人管教。我回来之后就已经打了那个小畜生四十大板,让他择日去给那位姑娘的家人重新迁葬福地,然后叫他披麻戴孝去祭拜一番,多多赔些银子。论理就是杀了他也不为过,可皇上才刚登基,重处勋贵子弟未免让其他公卿面上不好看,不若发落他到军前效力,死了算是他活该,若是侥幸不死而有所立功,就当他是将功折罪。当初自作主张做下了这等勾当的那两个下人,自然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