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大同的北门武定门外,人流就少许多了。往北就是蒙古腹地出关,而这种生意,寻常人家是根本不要想染指的。因大同直面察哈尔,当年筑城的时候在四门之外全部加筑瓮城,北瓮城之内就有眼光寺和关帝庙,如今正在战时,少不得有商人路过时拜一拜关帝祈福。然而,就算是出了瓮城,仍不算真正出了大同。景泰年间为了防范也先,大同镇城北面还筑起了一座小城,朝廷正经公文上都称之为北小城,然而民间却因为其中有一座大校场,久而久之就俗称为操场城。
如此一来,行人要往大同北边的武定门出,就要前前后后经过武定门,瓮城侧门,操场城的大夏门,一路上吊桥亦很不少。这天经过操场城的几个商旅看见那宽阔校场上一队队正整装待发的军士,无不是都在暗地交头接耳。甚至有常来常往人面熟的拉一个路过的军官小心翼翼打听消息。只平常好说话的这一天都变成了摇头先生,一个个都是一问三不知。不但如此,大夏门竟也是完全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什么通融都不行。
张永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他见了如今的大同总兵庄鉴之后,直言出兵之事。庄鉴亦是世袭军官,为人骁勇有胆略,成化年间永谢布的亦思马因风头最盛的时候,把大同总兵许宁等等人打得灰头土脸,还是大同西路参将的他率兵断其归路,在牛心山好一场大战,最后竟是全师而归,之后又从镇守宣府总兵任上和张俊互相调换来了这大同,转眼间又是八年了。然而,他毕竟也是奔六的人,尽管弓马未曾放下,可终究胆子还是小了很多,要不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突然莅临,只怕他还要犹豫一阵子。
此时站在高台上校阅兵马,他突然看着左手边的人说:“杨都堂,真的不等保国公回文?”
被他称作杨都堂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矮瘦老者。他一身宽大的衣袍,头上戴着普普通通的唐巾,其貌不扬,额头上几条如同刀刻一般的深纹,眼神却极亮,乍一眼看去很像是乡间的老学究,可一把年纪却一根胡子都没有。然而,面对庄鉴的发问,他却眉头一挑说道:“兵贵神速,庄总兵也是总兵,又不受保国公节制,这区区发兵的事还要等宣府回文,未免贻误了军机!况且,沙城大捷的消息都已经传遍整个宣府大同了,张公公又已经明说徐大人此去乃是诱敌出动,你若是不接应,他这苦心孤诣便算是白费了!”
说到这里,他就看着张永说道:“老夫从前还想着,先帝和皇上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这般厚待实在是过分了,现如今才觉得,先帝终究是独具慧眼!相比之下,保国公大军出了宣府后就只知道窝在万全不动,一个劲催请援兵,实在是老了!”
“杨公这番话若是徐大人能听到,必然会引为知己。”
张永也没想到自己正愁说动不了庄鉴的当口,这总理陕西马政的左副都御史杨一清居然会正好出现在大同。因徐勋出兵沙城的事朝中沸沸扬扬,那几个先前被人举荐有军略的大臣全都在征召入朝之列。在榆林公干的杨一清这才风风火火赶了过来,经过大同总兵府想到告诫庄鉴提防小王子所部移师攻大同,这就遇着了他。若非如此,庄鉴哪里肯轻易出兵。
见杨一清摩挲着没有一根胡须的下颌,仿佛有些怅惘,张永心中一动,便笑着开口说道:“不知道朝廷征召杨公还朝,可有时日限定?”
“这倒不曾,张公公问这个为何?”
一听没有,张永的脸上立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杨公曾经料理陕西马政多年,又选卒练兵,整肃军纪,听说对这虏中情形也多有用心研究。都说文武兼通数杨公,庄总兵坐镇大同脱身不得,杨公若是肯担当,随我一同带兵援徐大人如何?”
庄鉴不想张永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挑杨一清带兵,一时间目瞪口呆。然而,再细细一想,让张永这从未带过兵的阉人统帅,他还确实是不放心,杨一清在陕西这些年名声极大,又是有真材实料的,他的心思就有些活络了,当即也咳嗽一声说道:“杨都堂,张公公这建议虽说出人意料,但既是你正好路过大同,这便是机缘,就算到时候朝廷问责,我也一定会据实禀报。况且皇上刚刚登基,天大地大都比不得军务最大,杨都堂不妨考虑考虑。”
这还哪里有时间考虑,不是今天出兵吗?
对于之前还因为出兵而很有些不愉快的这两个人突然一搭一档,硬是要赶鸭子上架,杨一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怦然心动。此前让他挂衔到陕西去督理马政,兵部尚书刘大夏自然是一片好意,可离开京城时间长了,哪怕他在陕西深得民间百姓交口称赞,可终究缺乏一个名义,既不能干涉陕西布政司的民政,也不能干涉陕西镇地军务,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弹劾的奏折作为刀子,掀翻了总兵武安侯郑宏,裁撤了镇守太监那些乱七八糟的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