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情,湛若水方才真正来了兴致:“不错不错,二位如今可算是除了东宫讲官之外,和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人!我倒想斗胆问一句,二位觉得殿下究竟是怎样的人?”
“殿下么……天资聪颖,触类旁通,尤其好武,爱骑射。”根据自己这三个月和朱厚照相处的经验,王守仁几乎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几句评价,随即停顿好一会儿,他才有些犹豫地说道,“只殿下兴之所至,便往往一意孤行,做事未免少些长性。”
相对于那些大臣们当面连篇赞叹,背后一次次告状,王守仁对朱厚照的评价在徐勋看来自然是极其中肯。见湛若水看向自己,徐勋踌躇片刻就坦然说道:“殿下年少,兼且自幼无人相争,随心所欲自是难免。而他个性聪颖,自然就不喜大臣老生常谈。好武好射,更是这等年纪的血气方刚使然。不过刚刚王兄所言却缺了一条,殿下性子纯孝,对皇上皇后极其孝顺,常常挂在嘴边。”
听到最后这句话,湛若水不禁眉头一挑道:“你们俩都这么说,看来外间传言有些不尽不实!都说东宫蓄养百戏杂人,日日笙歌不断,殿下根本无心读书,反而如同英庙当年那般只爱排兵布阵,恐非天下之福。”
王守仁没见朱厚照之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听得很多,等真正和人相处了三个月,他真心觉得朱厚照毛病虽不少,可确实是极其聪明机敏,若是教授得法,弘治之后再现当年仁宣盛世也不是难题。于是,他一时眉头大皱道:“笑话,只有知兵方才能在日后用兵审慎,岂可因当年土木堡之变就再也不让储君涉兵事?”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因这雅座虽是板壁隔开,却算不上隔音效果很好,三人刚刚涉及大臣和太子之言,无不是稍稍压低了声线,眼下外头声音一起,本待要说话的徐勋立时站起身来大步出去,拉开门一看,却只见那边厢几个今科举子模样的人正在那对峙,其中一个恰是势单力孤。
“今科两位主考最看不得激昂文字哗众取宠的,要是你今科再落第,看你拿什么说嘴!”
“就是!别以为你十八岁中举便有什么了不得,前两次会试都是名落孙山,这一次多半也差不离!你懂什么军事,有英庙前车之鉴在,你居然说太子好武乃是朝廷之福,你这是阿谀媚上!”
“严惟中,除非主考大人瞎了眼睛,才会取中了你!”
徐勋见那边厢唇枪舌剑齐飞,原只是以为举子们起了口角,待听清楚这些话,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而等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本不打算管闲事的他一时色变,当即走上前去,冷冷地说:“尔等都是今科应试的举子,难道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两位主考大人取中谁不取中谁?什么瞎了眼睛,传扬出去,单单一个诅咒座师的罪名,你们今科就一个都别想中!”
众举子酒酣之际争执起来,不料突然跑出来一个外人这般指摘,顿时齐齐都愣住了。而徐勋素来是趁势进击的性子,不等有人反应过来就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些悖逆的家伙一一记名,送到两位主考大人那儿去!”
尽管会试已经散场,但这座酒楼乃是贡院街前头最热闹的所在,众举子只以为考官还派了人在这儿监看今科应考人的品行,一时大惊失色。几乎是一瞬间,刚刚还气势汹汹说出那句瞎了眼睛话的举子仓皇扭头朝楼梯跑去,他这一带头,其他人慌忙跟上。闻讯而来的伙计气急败坏抓住一个人讨要酒菜钱,那人生怕徐勋真个有记名权,随手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就蹬蹬蹬冲下了楼梯。不一会儿,这楼面上就干干净净,就连刚刚探头看热闹的人都没了。
王守仁和湛若水刚刚都跟了出来,见徐勋三言两语就吓得那些举子落荒而逃,一时都是莞尔。湛若水见起头被人挤对的那年轻举子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便上前招呼道:“尊驾也是今次进京赴礼部试的?不要理会那些徒逞口舌之利的无聊人,只管等着发榜就是。要是两次不中就是一辈子不中,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大器晚成的人?”
那年轻举子被湛若水这一说,顿时脸色好看了些,只见徐勋转身回来,他不免紧张了起来,拱了拱手就说道:“这位大人,您刚刚所说记名的事,不知可否宽容一二?适才大家喝醉了酒,我一时嘴快得意了两句,这才招来群起而攻,大家也不是有意的……”
“哈哈哈!”曾经被徐勋取笑为老实人的王守仁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就指着徐勋说道,“你连他说话也信?他惯是奸猾骗人的,不过是看不得那些人趾高气昂,于是吓他们一吓,他哪里会记什么名字送去给两位主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