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次极有可能是六对一,要不是皇帝有不小的可能性偏向他,太子朱厚照也兴许会过去,他也不用去丢人现眼了!
次日的早朝古井无波。早朝上所奏的五件事都是前一天早就圈定好了,向来冠冕堂皇四平八稳,或是赈灾,或是抚民,或是奏官职升降任免,或是蠲免赋税显示天恩……总而言之,这时节就算是再铁骨铮铮的御史,也断然不会在早朝上违反规矩弹劾什么人。因而,在冗长的礼仪过后,朝官们顶着尚未过去的瞌睡劲退朝,皇帝看不出喜怒地前往谨身殿更衣,而一众被召见的阁臣,则是自有人领他们前往文华殿。这一幕并不是私底下的暗箱操作,自然有无数人看在眼里,比如焦芳,比如一众科道言官,比如王守仁。
直到百官退得干干净净,大臣们都已经进了文华殿,徐勋方才被人领着进了左顺门。其实他一早就来了,仍然是和上一次天还没亮就起,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左掖门的直房内烤着火等候,而不是和上回一样在券洞里吹西北风。只暖烘烘的身子不消几十步就被那呼啸的寒风给吹得干干净净,再加上天空又不应景地飘起了雪花,他忍不住拢了拢毛领子,又轻轻搓了搓手。
领路的不是别人,正是瑞生。这些天他随侍萧敬,宫中能去的地方已经记得精熟,人头脸孔也都熟了多半,这会儿路上但凡看见他笑着打招呼的,他都轻轻颔首以对,隐约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几分派头。可是,当听到徐勋打了个喷嚏的时候,他仍是忍不住往后头瞅了一眼。
“天这么冷,世子爷就该在身上多穿一些,至少该带双手套。”瑞生的声音比蚊子还轻,可里头的关切和埋怨之意却根本掩藏不住,“到时候脱下来我帮你好好收着,总好过现在受冻,这大冷天万一寒气入体病了怎么办!”
“我哪有这么娇贵!”
徐勋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虽没有再和瑞生多说话,心底却是不无欣慰。然而,瑞生却并没有带他径直进文华殿,而是绕到了后头的御药房。看着四周围那些个自顾自忙碌对自己视若不见的太监,徐勋只觉得异常狐疑,直到跟着瑞生走进一间没人的小屋子,他才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萧公公说,皇上要先召见那六位大人。”瑞生仔细回忆着萧敬之前的吩咐,力求一个字都不错,“皇上平日就算在文华殿召见,也多半只及阁臣,很少有阁臣和部院大臣一体召见的。三位阁老已经大半年没见到皇上了,马尚书和戴都宪倒是因为明年考察,之前召见了一次,但今年仅此一次,刘尚书也是就年初一回。所以他们必然有大事要奏,不少皇上都要亲赐裁决,所以不会立刻就召见世子爷,多半要等到最后。外头太冷,而且被人看见了不好,这御药房是萧公公手下妥当儿孙管着的,世子爷在这里等正便宜,还可以好好思量思量。”
就算已经从孙彬的话语中体会到弘治皇帝并不是经常召见大臣,徐勋也没想到这样的召见会珍稀到如此地步,咂舌之余方才体会到,自己初入京城就因为巧合和设计搭上了太子朱厚照,于是得蒙召见是多么幸运——也难怪外人都要给他扣上一个幸进奸佞的帽子。
从前虽是主仆,但瑞生很知道避嫌,等徐勋坐下他就悄悄退了出去。而徐勋坐在这温暖的室内,少不得把昨晚上考虑的打算继续拿出来仔仔细细地分析,如是枯坐的时分过去得虽慢,可也并不难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帘才被人轻轻挑了起来。
“世子爷,该去文华殿了!”
三堂会审的架势,从前徐勋在应天府衙门前曾经见识过一次。那一次他是用尽手段终占得上风的原告,然而这一次站在文华殿里,行过礼后的他却是孤立无援——如果不算皇帝身边那个使劲朝自己眨眼睛的太子朱厚照,以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面无表情的萧敬,乃至于满脸严正公事公办表情的皇帝的话。
至于文官那边,他只认识一个马文升,但也勉强能够按照座次认出每一个人。最上首的内阁首辅刘健是个七十开外却精神矍铄的老头,须发白了大半,这会儿几乎没怎么正眼瞧他;再下一位的老者稍显清瘦,表情却相对温和,此时正饶有兴致地审视着他,应该是次辅李东阳;第三位的谢迁皱着眉头,仿佛他徐勋欠了他多少债似的;马文升一如既往老态龙钟,可他知道那不过是表象;后世一直说是烧了郑和海图的刘大夏板着脸,一再用挑剔和不悦的眼神往他身上扫视;戴珊则是愁眉苦脸状,仿佛刚刚受过训诫,压根没空理会他这个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