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杜锦早已不再一口一个咱家,言语中说不出的客气,最后甚至还笑容满面深深一揖大步才下了船,之前大热天白忙一场的那些小情绪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见此情景,刚刚被赶得远远的,完全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的那几个随从慌忙一个个上来作揖赔罪不迭,不多时就全数夹起了尾巴下船去。
直到目送这些人离开,徐勋这才舒了一口气,当即带着瑞生亲自下船去了前头船上。一进王世坤的舱房,见这位贵公子正在那皱眉喝冰镇酸梅汤,他便笑吟吟地说:“了结了,一千贯宝钞外加四十两银子。”
听了这话,王世坤险些一口酸梅汤从鼻子里喷出来,手忙脚乱抢过一旁丫头手中的手绢擦了头脸,他方才不可置信地说:“什么,就这么一丁点?如今一千贯宝钞才值几个钱……刚刚我姐夫那管事下去打听到的行情,说是上次英国公的船都给讹了二百两,而且是实打实的银子,我们这可是两条船!这个杜锦软硬不吃,可因为有张鹤龄在背后撑着,再加上月月税银准时解回京城,内阁几个大佬还赞过他清廉,你怎么糊弄过去的?”
徐勋笑着摇了摇扇子,满脸狡黠地说:“有一句话你没听说过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说只是个临清钞关的太监,但今天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关联就算建起来了,异日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28章 纤夫和皇亲
过了临清,又数日船到了德州,紧跟着就是沧州、静海、天津。过了天津,便是民间俗称的北运河,由于这一段河床平坦宽阔,但却很浅,而如今夏秋时节却偏生少雨,因而徐勋的这一条船吃水不深也就罢了,前头魏国公府的船却都卸了货装上小驳船,原本的两条船一下子就变成了四条,索性一道雇了不少纤夫。非但是他们这一行,其余货船商船几乎都是如此,就只听岸边船工号子此起彼伏,在河道拐弯的地方亦或是陡然风大的地方,甚至不时有纤夫摔倒抑或摔落水面。
河道难走再加上这一段路船来船往拥挤不堪,短短一段路竟是足足走了五天才到。当船终于抵达了通州张家湾码头卸完货之后,领号的那个少说也有五十出头的老汉陈老爹从魏国公府一个家仆的手上接过了三吊足吊的铜钱,立时欢天喜地跪下磕过了头,正打算到后头徐勋那一条船去,却被那家仆喝住了。
“这一路过来,按行情都是两吊半,都给了你们三吊了,还不知足是不是?”
“爷,之前不是说好,您这一船货另装了两船,是三吊,后头那一条船是一吊……”
这话还没说完,那家仆就一口啐了上去:“老家伙,甭以为咱们没出过门,尽在这瞎糊弄,我早就打听过行情了。这还是看在大热天的份上多给你们几个,咱几个也没克扣,否则你以为能落这么多下腰包?识相的就快滚,否则上头两位公子发起火来,有你们好看的!”
那陈老爹原本还想争辩一二,可见那家仆满脸的蛮横,也只能唉声叹气地拿着钱回去。才到几个纤夫中间,他就听到后头传来了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一扭头就见是后头那条船上一个见过的小僮仆。这小僮仆大约十三四的光景,气喘吁吁地过来之后,就拿出一个银角子递了过去:“这是少爷赏你们的!”
领号的陈老爹知道那几艘船里头有魏国公府的贵人,本不敢相争,打算自认倒霉就完了,不意想这次竟然遇着了一个公道的主。那银角子一过手,平日收多了这些散碎银钱的他就掂出分量少说也有一两三四钱,这欢喜就别提了。如今这些制钱各朝不一,而银子已经不像从前只能暗地流通,明面上也尽可使用,因而是银贵钱贱,这一小锭银子接下来,这一趟算是几个月来跑下来最丰厚的一次了。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瑞生见这老汉千恩万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可想起少爷刚刚的吩咐,他就定了定神,又张嘴问道:“谢就不用了,少爷有件事着我问你。”
“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了这厚赏,陈老爹自是满口答应。见此情景,瑞生方才开口说道:“少爷让我问你,看你们不但是专管拉纤,这小驳船也是常常运货的,这平日里想来接触到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官商都常有。少爷是头一回从南京到京城来,好奇得很,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趁着京城那边来接的还没到,找个口齿伶俐的说来听听。”
陈老爹一听为了这个,顿时笑了起来。这些世家公子哥出门少,这种要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肯赏这么多的却是少见。因而,他立时挑了平日应付这种场面最多的亲孙子阿宝跟了瑞生过去,背转身就把几拨纤夫都叫了过来,把三吊钱都分干净了之后,他就说后头船上的一吊回去再分,众人一时无话,浑然不知老汉一转手银子兑钱就能小赚数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