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听了这吉言在前边正捋须大笑的时候,后头一处单独的小院中,罗先生把收拾好的行囊交给那马夫先拿出去,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换上了一身青衫小帽,悄悄地离开了这热闹的赵府。等到上了车渐渐远去,他忍不住打起窗帘回头观望了一阵,老半晌才放下了车帘。
外头的车夫听到这动静,少不得笑道:“怎么,先生是不忍心么?”
“有什么不忍心的?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他在一块还不如和那些真小人厮混。”车厢中的罗先生冷笑一声,随即才懒洋洋地说道,“当然,要不是我罗某人,他大约还能再招摇几年,算是我提早送了他上路。藏宝图的消息露给了傅公公,傅公公想来早就送到京城,说不定每两日人就来了。”
“是,先生真不愧克敌制胜之名。”那车夫高高挥了挥马鞭,随即又问道,“那咱们接下来是去哪?”
“先去南京城里看看热闹吧。陈禄毕竟是陈祖生的嗣子,看看他有没有陈祖生当年匿下当今万岁爷的胆子!有这么一桩由头,接下来就该京城热闹了,咱们少不得换张脸去京城。啧啧,用一个伪君子捎带上一群君子,京城里那些老公公们想来是做梦也会笑醒的!”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90章 金陵第一案(一)
作为占据一百余亩的南京国子监,内中建筑大多是洪武永乐年间留下的,历经多年整修,可以说是建筑鳞次栉比也不为过。除却之前提过的正堂彝伦堂和六座支堂之外,尚有讲院、射圃、菜圃、磨坊、仓库等等,而所谓的藏书楼则是足足有四座,临门的这一座是后起的,一直被人指摘说是不伦不类,章懋上任之后就一直想把这楼拆了在后头重造。
想归这么想,可即便这位祭酒大人再看这座藏书楼不顺眼,也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座楼随着上头那浑身浇透了油,手拿火石火折子的汉子一道付之一炬。然而,因为之前国子监闹事的缘故,这位老爷子当即对院内的杂役皂隶等等来了一次大洗牌,一下子扫地出门的人数以十计。
于是,国子监原本有职司的教官就不到五十个,这学生却有好几千,杂役皂隶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关键时刻竟是人手严重不足。眼下面对这个光景,顾不得绳愆厅的事径直赶过来的老爷子就是再气急败坏,也有些束手无策。
“给老夫找几个人,从后头上去,一定要把人平平安安弄下来!”
“大司成,我早就问过了,可那些杂役皂隶谁都不肯。”罗钦顺无奈地摇了摇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换成平日,章懋绝对不会说出这样唯利是图的话来,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几乎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见罗钦顺面色难看,其他几个人亦是相顾赧颜,他一下子想到了刚上任时听说的事,面色一时就阴沉了下来。
之前谢铎固然是好心给教官全部解决了安居问题,可这名声已经传扬出去了。如今他又一口气开革了那许多人,轻飘飘一句重赏,谁能应和?
“况且最要紧的是……”罗钦顺看看左右面色如土的那些学官们,又压低了声音说,“这藏书楼乃是砖木所造,内中的书全都是容易点着的。若是他真的把心一横引燃了自个,那到时候整座藏书楼就会付之一炬,进去的人必无幸理。”
章懋仰头看着那个疯狂得大叫大嚷的人,一时面色铁青。然而,他不像这些纯粹当学官的名儒,不但有几十年教书育人的经验,更有多年地方官的资历在。尽管心头压着满满当当的怒火,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中气十足地高喝了一声。
“国子监乃是文翰重地,非监生学官不得擅入,即便朝廷大员亦是如此。尔就算有冤情,大可到应天府衙和上元江宁县衙申诉,怎敢到这儿扬言自焚?你若幡然醒悟立时下楼,老夫国子监祭酒章懋,可在诸位大人面前替你求情,否则罪延三族,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罪延三族?哈哈哈哈!”
楼上原本正一条一条颠来倒去念着赵钦那些罪名的余浩突然大笑了起来。良久,他才一手扶着栏杆看着下头的章懋,一字一句地说道:“章大人就不用担心我的三族了,小民三代单传,就我一根独苗,我婆娘家里也是父母死绝了,她和我家闺女被放高利贷的赵家追利钱,活活逼着跳了江,我家里是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到府衙县衙告状?我递过三张状纸之后,从句容到南京,连个敢替我写状纸的人都没有,我还告什么状!老天爷既然瞎了,那我就一把火让他开眼!”
此时此刻,章懋已经在心里把应天府衙以及上元江宁县衙的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自负清正廉洁,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等欺压良民百姓的事,当即竟是脱口而出道:“你下来,我章懋给你做主!”